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20章 冬至(五)

校場內外,喝彩聲與喝倒彩聲此起彼伏。

陳屠夫家的獨子,張家布店的老三,城中有名的太白居跑堂夥計李二,常入城兜售皮貨的賀蘭山中獵戶平尚氏,諸如此類。一個個百姓熟識的人在場中比賽,這讓觀者更有親近感。

當別人直中靶心,在賣力叫好的同時,心中卻說:「我要是也參加,保管比張老三要高明得多!」

當別人將箭射得脫靶差一大截,有人故意喝著倒彩。那表現不佳之人,除了滿臉羞赧之色以外,卻沖著人群滿不在乎地說道:「馬也有失蹄的時候,今天風大!」

百姓踴躍參與的興緻超乎想像,尤其是那些參賽的女子更是巾幗不讓鬚眉,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張士達只得加快比試進度,成年男子、女子與少年人各在一角比賽,每一輪每人只射一箭,實行淘汰制。這種方式有可能遺漏高手,正如有人所自辯的那樣馬也有失蹄的時候,但是能堅持到最後一輪的人則是真正的高手了,箭法與運氣皆佳。

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鑄一路過了八輪,只是可惜在第九輪被淘汰了。張士達見他拍著腦袋,很是懊惱的樣子,想過去安慰一下他,沒想到耶律鑄卻又抬頭對旁邊少年吹噓道:

「少爺我一向只射活的,箭下不管是飛禽還是走獸,在本少爺的箭下向無逃脫的道理。這個箭靶是個死物,大夥又都站成一排,場外又太吵鬧,少爺我不太習慣,要不然哪能輪到你們猖狂?知道禁軍南衙統領張侯爺嗎?就剛才那個對我們呼來喝去的大漢,他也是本少爺的手下敗將!知道我們城南之人在流傳什麼嗎?平生不識耶律鑄,便稱英雄也枉然!這能射活的才叫真本事。沙場之上,敵軍豈能站著不動讓你們射?」

耶律鑄口口聲聲地替自己吹噓,眾少年見他衣著考究,口音又與尋常人家不同,口氣中又不把人家堂堂禁軍統領放在眼裡,還強詞奪理,都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不禁狐疑。

張士達氣急。一把將仍口若懸河的耶律鑄地後衣領給揪住,將他拎出了校場,扔到了人群之中,哪管他是不是左丞相之子。

閱武台上,趙誠與眾臣遠遠地看到這一幕,將張士達召來問明詳情,紛紛哈哈大笑。

「小兒頑劣,讓國主與諸位臣僚見笑了!」耶律楚材尷尬地說道。

「依孤看。耶律鑄聰慧,既通文理,又工騎射,若是再過幾年,必是一年輕英材!」趙誠道。「少年人頑皮,本就是天性使然,若個個少年人也如你我這般想著天下興亡,那豈不是太無趣了?」

「臣欲送次子耶律鑄入賀蘭書院讀書。」耶律楚材道。「臣公務繁忙,無暇教導,只好拜託書院諸師長了。」

「是應該送到書院里,免得他將我家松兒給帶壞了!」趙誠開玩笑道。

「這……」耶律楚材被趙誠這有些強詞奪理的玩笑話給嗆住了,去沒放在心上,也不跟自己的主子計較。

眾臣偷笑,誰帶壞誰還不一定呢,不過家中有子的臣子們心底卻十分羨慕耶律楚材。那耶律鑄在禁中行走自如,陪著王子玩耍,卻不是人人都有份的。

趙松聽到此處,也嚷著道:「父王,孩兒也要去書院讀書。」

「那可不行,等你個子長高了些才行。」趙誠道,「那裡可不是蒙學!」

趙松對自己父親十分崇拜,趙誠所說的話對他最管用。他只好幻想著自己快快長大。

「從之。王、元二位在書院中如何了?」趙誠又問王敬誠道。

「回國主,聽明遠說。王學士埋頭著書兩耳不問窗外事,將平生所學著述於書,所得頗多。」王敬誠奏道,「元遺山天天忙著抄摹國主從汴梁帶回來的金實錄,看像去他是要做一代史家,閑時還研習杜詩。」

「元遺山之詩才確實有幾分杜工部之風,五言沉鬱,七言樂府不用古題有新意,又有幽、並之氣,詩材難得。」耶律楚材贊道。

「非亂世無有杜工部,非亂世無有元遺山。」右丞相高智耀道,「若是逢盛世昇平之年,若效杜工部,那就是無病癲狂了!盛世昇平,應是曉風殘月之類的艷詞。」

「可惜王、元兩人雖然人在書院,卻心繫中原故主。」王敬誠道,「國主曾三番兩次相召,這二人託辭不就。」

「他們若是能留在書院教書育人,那也不錯。」趙誠輕笑,又道,「劉氏兄弟如何呢?」

「因為崔立功德碑一事,劉祁劉京叔對王、元二人頗有怨言,平時在書院中相見也是淡得很。至於劉郁劉文季倒沒有這層關係,時常與王、元二人飲酒吟唱。」王敬誠道。

「老實說,孤有時十分羨慕這些文士,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趙誠感嘆道,「孤這一生恐怕註定只會金戈鐵馬,飲馬邊關了。」

王敬誠卻笑著道:「國主雖有工詩之才,卻不是王、元之輩,豈會知道既使是文士,目睹家國淪喪,他們心中卻是極羨慕沙場將士地。臣當年不也是如今日之王、元?」

「孤知道的、孤知道的!」趙誠口中喃喃道。

他的目光投向廣闊的校場中,那裡歡聲笑語,百姓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大秦國的健兒朝氣蓬勃,如旭日東升。這是他的王國,他地子民,文臣武將歡聚左右,正是大有可為之時。

想到此處,他心中的豪情壯志又多了一份激情。趙誠與眾臣子們個個端著酒杯淺嘗輒止,既在冬日下暖著身子,又一邊喜形於色地談論著校場中的比試場面,他們意不在酒,卻在享受著這難得的輕鬆閑適的好時光。

閱武台一角唯一地外人,大金國使者烏古孫仲端神情鬱郁。別人的歡樂對他來說卻是一種冷嘲熱諷,令他欲轉身回驛館。他伸著頭打量了坐在閱武台中央地趙誠,心頭焦躁萬分。他已經來中興府七天了,每天都有人伺候著,卻遲遲未得到趙誠的召見。

烏古孫仲端也得到一個酒杯和二三碟乾果,身著緋色官服地禮部侍郎韓安國正勤快地給他斟酒。烏古孫仲端仰脖將杯中烈酒全倒入腹中。

酒入愁腸愁更愁。

「使者大人還是慢點喝,敝國這酒比別處烈,本是軍中健兒的最愛。但喝多了還是易讓人醉的。」韓安國笑著道。他對眼前這位客人的心情很是理解,但卻毫無同情之意,各為其主嘛。

烏古孫仲端從座席中站起身來,徑直往趙誠的御座前走去,曹綱和親衛軍軍士怒目而視。

「退下!」曹綱按著腰中長刀,大喝道。

「讓他過來吧!」趙誠轉頭吩咐道。

「是!」親軍這才將路讓開。

「大金國皇帝陛下使者烏古孫仲端拜見大秦國國王聖駕!」烏古孫仲端來到趙誠御座面前,高聲拜道。

「孤知道你是金國皇帝陛下的使者,用不著這麼大聲。」趙誠故意掏了掏耳朵。暗諷道。

「國王修國書至敝國九五之尊御前,欲與我國約好,我國天子見國主意旨甚篤,深以為懷,故派小使離汴前來貴國洽商國事。孰料國主以國事繁重為由。不欲見小使,這豈是貴國待客之道?」烏古孫仲端道。

「烏古大人何出此言呢?」王敬誠立刻道,「我朝新立,一切草創。定官制,修禮儀,派遣精幹官吏赴邊,安撫百姓,死難將士又需撫恤,本就事務繁多。今日祭師並閱武,方得空閑,烏古大人豈能因此指摘我朝地不是?」

「烏古大人稍安勿燥。今日暫且安待,明日孤會如你入宮。」趙誠道,不管烏古孫仲端意見如何,吩咐道:「來人賜座,就在孤宰相們的身旁邊加一個座位!烏古大人也算是孤地老相識,另賜酒,與孤共賞我大秦健兒們的箭法!」

烏古孫仲端無可奈何,見趙誠已經表態。也就不敢再爭辯。他眼下正是有求於彼,哪裡敢不知天高地厚。

校場中的比試已經結束了。正列隊來到閱武台前,分別接受趙誠的賞賜,有意從軍者,也一一嘉許一番。對於那些獲勝的女子,趙誠加賜一兩件首飾,讓這些女子大感榮光。至於少年人趙誠卻連聲稱讚道: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勝則國勝。若是我大秦國如爾等少年英豪一般,則世無難事也。爾等應努力進取,學得文武藝,將來為國爭光,光宗耀祖,贏得生前功名與身後盛名。」

禁軍南衙統領張士達又來到閱武台前,高聲呼道:「諸軍首領上前,授職、賜符!」

何進、鐵穆、蕭不離、陳不棄、秦九、衛慕、王好古、宋平、鄭奇與郭德海、葉三郎、郭侃等人連忙整了整各自的儀容,依次站到了台下。

「宣五原郡開國郡公、左驍衛上將軍何進上前!」張士達唱諾道。

「末將參見吾王!」何進神情嚴肅地上前跪拜。

「何將軍平身!」趙誠站起身來,扶起何進道,「爾與孤相交多年,孤能有今日之國家多半是因為所致,孤封你為郡公,自是怕將來封無可封,孤留有餘地。」

「末將幸遇明主,不敢居功自賞。」何進道,「末將乃河北大名府人氏,離鄉已有近十七八年,若是吾王有用兵河北之時,恭請國主命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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