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中原路 第41章 汴梁(一)

趙誠的最後通諜,以及他與耶律楚材兩人演的雙簧,讓崔立立刻忙碌了起來。

當夜,崔立命人放火燒掉城中防守的樓櫓,以示投降的誠意。城中兵馬亂竄,搜羅金銀,慘叫聲接連響起,平章白撒夫人、右丞李蹊妻子等死,溫屯衛尉等親屬八人不堪拷打自盡,當夜死者極多。崔立一面將軍中的死硬派就地格殺,將梁王、荊王、太后、皇后、嬪妃及宗族男女500多人集中在一起,準備明日送到城外。這個夜明未明時分,城中百姓官紳恨不得如當初城中瘟疫盛時出葬一樣早死,省得讓自己耳聞目睹到種種不幸的事情。

在城外,賀蘭軍枕戈待旦,靜待天亮的到來。

卯時,正是日出時分。初秋的太陽將柔和的光線灑在這座古老的城池之上,給古老的斑痕累累的城牆鍍上了層黃暈,似乎掩蓋住了牆上黑色的血跡。昨夜守軍縱火的痕迹仍在,樓台上仍在冒著數股黑色的煙霧,如一條條邪惡的黑龍,直衝藍天,似乎要將初秋碧藍的天空染成黑色。

「咣、咣!」鐵義指揮著人手合力將速不台在外城之外修建的工事給推倒在地。無數的石木和泥土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飛揚的塵埃將鐵義弄得灰頭土臉。張士達、西壁輝與郭侃都人站在一邊哈哈大笑。

那無數零碎被推倒之後,鐵義等人看到有無數殘破的兵器、鎧甲,戰死的馬匹,還有一些還未清理掉的屍體。這此已經腐爛的屍體,人們甚至已經很難辨別出他們屬於哪一支軍隊,他們當中有漢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生時不相為謀,死後卻相伴而鄰。

蒙古人修的工事畢竟不是真正的城牆。它已經完成了使命,很快就在一陣又能陣咣咣地巨響聲中被推倒在地,露出了這座六朝古都外城的全部面目。但在趙誠與耶律楚材兩人的眼中,這座大城很快將會成為七朝古都。

趙誠騎在赤兔馬上,眺望著護城河和另一邊高大的城牆,那護城河仍然清澈,但從另一邊飄來的幾具屍體破壞了這唯一的美感。城牆仍高大難攀,它曾擋住了蒙古軍的進攻。但牆卻抵擋不住來自城內的威脅。

城頭地所有代表金國存在的旗幟被放了下來,幾名年老的守軍將那些旗幟隨意地拋在腳下,立刻在風中飄舞,直至落到護城河中,很快消失不見。一面屬於賀蘭軍的赤旗被升了上來。

城頭變幻大王旗。

在吱吱的聲響之中,外城西門大開。趙誠想透過這座城門,透視一下曾被張擇端入畫的繁華都市,他看不到叫賣吵鬧的販夫走卒。也看不到萬國咸通的天朝盛世,只看到一次又一次地陰謀、死亡與流血。在他此時的眼睛裡,汴梁城全是黑色的色調,毫無生氣。

從城內出來一批人,他們吹吹打打。只是吹奏的人臉上僵硬哀慟的表情與這歡樂地禮樂十分不協調,在鼓吹手的身後,是宮車三十七輛。第一輛上有金國皇帝完顏守緒的太后王氏,中宮次之。嬪妃又次之,有皇族五百多人。除此之外,還有各色工匠、綉女、三教、醫流數百人。

在兵甲鮮明長槍林立的賀蘭軍地注視下,完顏守緒的家眷們垂頭喪氣,個個如同迷路的羔羊,卻毫無反抗之力。那些金國皇帝的女人們,在車上抱頭哭泣。

「哭什麼哭?」有軍士喝斥道。

哭泣聲嘎然而止。此時此刻,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有資格這樣喝斥她們。

「耶律大人。你說當年宋國的徽、欽二帝被女真人擄去北國時,會不會也是這個情景?」趙誠問身邊的耶律楚材道。

「應是如此吧!」耶律楚材道。

「你說本王該如何對待他們?」趙誠反問道。

「巍巍汴梁城,士農工商,一切販夫走卒都在國主的掌控之下。國主就是斬殺一千萬個梁王完顏從恪,也不顯得國主武功高明。」耶律楚材淡淡地說道。

「耶律楚材,此時此地此人此物此景有沒有讓你產生一種天下盡在掌握之中的豪情?」趙誠側著頭問道。

「如此豪情,只有如國主這樣地君王才會有的。」耶律楚材微躬了躬身道,「臣當然也會觸景生情。與國主不同。臣只看到江山變色物是人非罷了。身處這個時局當中,臣既使拒之又莫之奈何!」

「你所想的。本王也能想得到。」趙誠道,「但是自古成者王侯敗者寇,在這亂世之中,本王寧願將別人踩在我的腳下,也不願被別人呼來喝去。人生來就有上下門第之分,有人生來即是奴僕,也有人生來錦衣玉食,奴僕者想做人上人,帝王將相寧有種乎?錦衣玉食者想過得更好,所以就有紛爭。快餓死的要爭,有飯吃的也要爭,已經當了皇帝的還偏要去爭,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爭來爭去只有那最有本事的才能爭得到,可是結果呢?」

「自古開國之君賢達明智,能開一代之盛世,但三世而降,國勢卻日衰,鮮有中興之主,終有新朝換舊朝。」耶律楚材道,「國主只是為了去爭一爭,還是欲作萬世之君?」

「呵呵。」趙誠輕笑,「世上從沒有萬世之君,一盛一衰,往複循環,本王只能做到管好我自己罷了。倘若後世之人在修史時說,那個叫趙誠地傢伙曾經力挽狂瀾,救一方百姓於水火就不錯了,在他為君地那麼十幾年或幾十年里,耕者有其田,寒者有其居,還出過不少英雄豪傑與文採風流的才子那就更好了。」

「哈哈。」耶律楚材忍不住大笑,「國主雖是謙虛之言,但若是真能實現耕者有其田寒者有其屋,那算得上是盛世了。」

「本王不求超過以往地明君聖皇,但求不枉來這世上一遭。」趙誠道。「時也,運也,命也!」

趙誠與耶律楚材站在護城河外,對著汴梁城指指點點,不知不覺中豪情壯志激蕩在胸。耶律楚材既能明顯地察覺到趙誠胸中的豪情與壯志,他還可以從趙誠的眼神中看到一些憂慮與壯士扼腕的嘆息。

……

當趙誠與耶律楚材正在城外指點江山之時,汴梁城內,兩個大才子愁眉苦臉。

才子者。一位是翰林直學士王若虛,一位是左右司員外郎元好問,他們為一塊碑發愁。

碑有很多種,有為逝者立的碑,既讓路過逝者墳前地路人知道此人並非無名之輩,也寄託著親屬的追思之心;有為名山大川立的碑,以敬山神,或為古之逸事、奇事、雅事立碑,讓文人墨客以為勝事。發思古之幽情。當然也有為生者立的碑,那叫功德碑,用來彰顯某人的大功勞大功業。

崔立之心,滿城皆知,尤其是經過昨夜的喧囂與今晨的屈辱。但崔立卻認為自己是大功臣。對汴梁百萬軍民有不世之功,因為蒙古人動輒屠城,他將汴梁城獻出,就是救了城內百萬百姓的性命。

在眾多走狗地拍馬下。他決定會自己立一塊功德碑。他當然不會隨便找一個人來為自己撰碑文,因為那樣不能顯出自己的高大英明。

所以,汴梁城內兩大才子被崔立召集在一起。這王若虛被稱為文壇盟主,文才自是一流的。元好問其詩、文、詞、曲,各體皆工,與時人白華合稱「元白」。

這崔立布置任務時,卻正話反說:「汝等何時立一石,書吾反狀乎?」

兩人面色如土。

崔立忙著帶領百官出城請降。留下一個名叫翟奕的監督。這兩才子呆在一起如同熱鍋里的螞蟻,他們「軟弱」,卻將這件事視為餘生最大之恥辱;他們「有骨氣」,卻又不敢對抗崔立手中的利刃。文人的可悲之處,莫不過此時此事了。

「今召我等作碑,不從則死。作之則名節掃地,不若死之為愈。」王若虛心道。文人大多好名,他與元好問兩人皆知。作了就名譽掃地。可是不作碑文,門外的軍士就會將刀架在自己地脖子上。

兩人就湊在一起。哀天怨地,大嘆生不逢時。人的名樹的影,他們倆人此時寧願自己目不識丁。

崔立帶著百官及天子冠冕及無數珍寶出城請降。他十分興奮,這興奮中夾雜著緊張與驚懼,複雜地讓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就在崔立出城的時候,御史大夫裴滿阿忽帶,諫義大夫左右司郎中烏古孫奴申,右副點檢完顏阿撒,講義蒲察琦,戶部尚書完顏珠顆,參政完顏奴申之子麻因相繼自縊。

還有人正在準備自縊。

「降臣參見賀蘭國王大駕!」崔立一進入趙誠的大帳,就恭敬地拜倒在地,行了個九拜大禮。而他地心腹及不得不跟在他的身後的文武百官們,則擠在帳外,在賀蘭軍的刀箭下發忐忑不安。

「抬起頭來!」趙誠並未讓他起來。

崔立連忙抬起來,他想知道自己拜地是什麼樣的人物,而趙誠卻是想知道這個崔某人到底有什麼能耐獨攬汴梁大權。混世魔王崔立貌不驚人,他一雙狡黠的眼睛讓趙誠感到極噁心。

崔立身居高位,當然也聽說過趙誠,只是他不明白這個同樣是漢人模樣的人物,為何成了蒙古人權貴。趙誠端坐在帳內,左右將相環衛橫刀長立,不怒自威,崔立不由得後背發涼。

「小臣崔立率文武百官,獻城請降!」崔立硬著頭皮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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