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中原路 第38章 中原路(三)

孟州北,劉黑馬部堵在了趙誠親率的賀蘭軍的面前。

劉黑馬本名嶷,因為他出生時家中的一匹白馬產下黑駒,父親劉伯林與諸人以為奇,所以「黑馬」就成了他的小字,時人大多隻知他叫劉黑馬,而對他的大名卻知之不詳。

劉黑馬弱冠即隨自己的父親劉伯林降了鐵木真,是最早投降的漢軍豪強之一,一門身受鐵木真、木華黎與窩闊台的器重。這次他聽說西京大同府被克,心中憂憤,急著往回趕,不料卻被速不台命令先渡河阻擊賀蘭軍南下,好讓蒙古軍順利渡河。

眼前士氣高昂的賀蘭軍讓劉黑馬既想打,為蒙古人表著忠心,又不想拼完了自己手中的兵馬。

對面陣後高地上,趙誠和耶律楚材都騎在馬上眺望劉黑馬部。他們從燕京南下,一路上與民秋毫無犯,過大城而不入——非是不想入,而是不得門而入。那些地方守軍都據城而守,當縮頭烏龜,賀蘭軍也一清一色的騎兵,更無一件攻城器械,趙誠也犯不著為了佔領這些城池而興師動眾,損失實力。除了真定府外一場大戰之外,相安無事。

貴由卻是賀蘭軍過真定府後的當晚,就秘密北返,大概是奪汗位去了。

「劉黑馬驍勇善戰,年及弱冠是就隨其父征伐,為蒙古人歷大小數百戰,出入行陣,向無懼色。」耶律楚材道,「這是個十分難以對付的對手。」

「他們父子對蒙古人倒是挺忠心的。」趙誠道,「全是一路貨色。」

「為長遠計,對於豪強們,國主萬萬不可讓他們全都與您為敵,真定府已經知道了賀蘭軍的厲害,卻未傷其根本。這個劉黑馬既然擋在前面。又是野戰,國主就不必客氣了。」耶律楚材道。

「正合我意!」趙誠輕笑道,「史天澤、張柔之輩將來若是能夠棄暗投明,我可以既往不咎。」

「國主,我軍應立刻攻擊,否則速不台過了河就要逃跑了。」陳不棄道。

「陳將軍不必著急。」耶律楚材道,「劉黑馬擺陣就是要阻擋我軍前行,大概他也只是想讓我們與其對峙。徒耗時日罷了。而我們又何必與其決戰呢?」

「耶律大人說的對!」趙誠點頭道,「我們不必與他糾纏。我們是騎軍,騎軍只有跑起來才有威力。」

「請國主下令!」鐵穆等人請命道。

「全軍散漫北上,做出要繞道的樣子。」趙誠道,「我倒要看他是來追我,還是固守原地,就是跑也要跑死他。」

「是!」眾人道。

劉黑馬騎在馬上,左手緊握刀柄。右手遮掩著光線,舉目眺望,見賀蘭軍嚴整的陣形忽然左右分開,向自己地兩翼包抄過來。

「將軍,怎麼辦?」部將夾谷龍古帶問道。

「速不台大帥有令。我們只好留在這裡牽制他們。」劉黑馬盯著遠方道。

他雖然也不太情願,但只好守在這裡,他只希望速不台渡河快點,前來搭救自己。僅憑自己這一萬兵力,雖然人不少,但是騎軍太少。

賀蘭軍成三面夾擊之勢,正面中軍所在起跑、加速,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大了。

「注意,敵軍攻來了,圓盾穩住,槍陣上前。弓箭手準備!」劉黑馬部將校高呼道。陣中的軍士人人神情專註,準備迎接騎兵的挑戰。

賀蘭軍衝刺的人馬越來越近,黑色的洪流迎面撲來,當先的數面醒目的赤旗迎風獵獵作響,夾雜著鐵蹄與騎兵吶喊聲。劉黑馬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他感覺到嗓子發乾,因為對面地這支陌生騎軍讓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年第一次見到蒙古騎兵時的情景。

然而劉黑馬既感到慶幸,又感到失望。因為那衝刺的賀蘭軍在距自己大陣前三百步。就一分為二從兩側呼嘯而前。竟往自己身後狂奔,不看自己一眼。

「不好。敵軍要甩開我們。」部將田雄驚呼。可是他們卻不太敢追,因為還有兩部人馬一左一右留在原地監視著自己,自己若是全數開拔追去,就陷入全軍被動挨打的局面。騎兵的機動性是與生俱來的。

「夾谷龍古帶!」劉黑馬立刻點將。

「在!」夾谷龍古帶應道。

「你部留下斷後,餘人隨我追擊!」劉黑馬快刀斬亂麻。

「是!」夾谷龍古帶道,雖然明知兇險,但他仍然很堅決。

劉黑馬遂帶著大部兵力往身後追去,他所部騎軍並不多,大多是步軍,用來攻佔城堅池深的大城不在話下,但跟在騎兵身後這一路追下去就累得夠嗆。趙誠領著中軍時不時地回頭痛擊一番,讓劉黑馬不得不硬著頭皮還擊,時而又四散讓劉黑馬防不勝防。

另一方向,夾谷龍古帶正面臨陳不棄部的攻擊之中。夾谷龍古帶是女真人,其父是隨劉黑馬之父降蒙較早地人之一,對蒙古人也相當忠誠,只是這一次他陷入了絕境。他的兩千人馬圍成圓陣,外圍是盾牌大陣,輔以長矛手和弓箭手在後,試圖原地待守。

賀蘭軍數營出列,從四面八面呼嘯而來,齊聲響應,合力衝撞。一時間,賀蘭軍來如天墜,去如電逝,一波又一波巨浪襲來,敵軍被撞得忽而失了一缺口,忽而又瘦了一圈,但敵軍互為依靠,以盾為守,射手時不時從盾間射殺著賀蘭軍軍士。戰馬的嘶鳴聲,士卒的喊殺聲,兵器相交的叮噹聲,和人馬相撞時地慘叫聲,匯成一鍋粥,雙方各有死傷。

陳不棄見敵軍作戰頑強,仍自頑抗,卻不願與其硬碰,只得巧奪。他又命騎兵以馬拖木。繞著敵陣反覆奔跑,又命士卒在上風口燃火,剎那間,煙塵避日,敵軍守陣外圍被籠罩在一片黑色的煙塵之中,近在咫尺卻不可見。敵軍中人心惶恐不安,如同處在噩夢中一般,欲奔卻又害怕陷入埋伏。

「放箭!」夾谷龍古帶害怕賀蘭軍趁機衝過來。

「嗖、嗖!」無數的箭矢從煙霧的中心飛向外面。漫無目地,卻沒有射中幾個人,他們只覺得外面馬蹄聲時急,踏著人心房的跳聲而鼓,人影綽綽如同鬼蜮,彷彿大軍逼近了。

「弩弓,射!」陳不棄見迷霧起了效果,趕緊命令軍士持弩向前。立刻。一根根粗大地箭矢穿透煙塵,帶來死亡的氣息。

「不,是弩箭!」敵軍中有人大喊。伴隨著這一聲大呼,是更多的慘叫聲,守軍一片片地倒下。

夾谷龍古帶連忙命全軍全體向一邊後退。試圖離開這個讓人傷腦筋的煙幕,或許他本就不應該與騎軍野戰。這一動,防守嚴密的圓陣立刻就有了疏漏,一營賀蘭軍人馬已經沖了進去。這如同火上添油,讓夾谷龍古帶腹部受敵。

「再撞!」陳不棄果斷地道。

張士達親自率領一團人馬親自撞陣,這一團人馬皆身披重甲,保護嚴密,利用馬匹的衝刺能力,從缺口沖入,摧堅陷陣,殺得是血盈於野。一擊而穿。另一團卻不停地在左翼射殺守軍,令守軍腹部不能相故。

夾谷龍古帶不甘受此打擊,甚或是不甘心如此就瀕臨崩潰地結局,他吶喊一聲,帶著自己的三百騎兵從大陣中衝出,欲直衝陳不棄而來。

「來得好!」陳不棄心中大喜。

遠遠地,陳不棄卻帶著丟下自己地戰場,後退了。這下。夾谷龍古帶又投鼠忌器。害怕自己身後的軍隊群龍無首,被任人宰割。正欲返回指揮,忽然右側衝出一團賀蘭騎兵將他與主戰場分隔開來。

一連串的慘叫聲傳來,是主戰場的慘叫聲,也是自己身邊傳來的,夾谷龍古帶又彷彿覺得這慘叫聲像是從地獄中冒出來的。每一聲慘叫,就一個士卒慘烈地倒下,不是對手,就是自己,後者更多。夾谷龍古帶是驕傲地將軍,然而這種驕傲讓他感覺到自己地失敗更加讓他接受不了,昔日地驕傲讓他有足夠地勇氣反抗這種一面到地戰鬥,直到他被一個無名小卒砍倒在地——無論多麼有名的將軍,常常死於無名之輩的手中,成了無名之輩進階與成名的墊腳石。

陳不棄毫不懷念戰場之上地一切,他整齊人馬,往南邊追去,那裡是他唯一效忠的君王所在的方向。在他身後留下的是兩千具屍體,在烈日下暴晒,像是嘲笑所有生靈。

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蒙古人。但是當他們選擇阻攔賀蘭軍地進軍的腳步,那就足夠讓所有賀蘭軍的士兵憤怒,戰爭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談論戰爭本身。

劉黑馬感覺自己成了賀蘭軍眼中可口的食物,因為太可口了,所以不捨得一口吃點,時不時地回頭吃掉一部分。在劉黑馬的印象中,自己也曾無數次這麼對付過金軍,將金軍像趕牲口一樣驅趕,或者像獵物一樣去引誘。

劉黑馬徒勞地將自己手中的兵馬一批又一批地送到賀蘭軍的口中,被賀蘭軍一口又一口地吃掉。

部將田雄抹了抹脖子上地黑色的汗水,勸慰道:「萬戶大人,敵軍勢大,我們不可追擊,正中了對方的下懷。」

「可是,速不台大帥命我在此阻擊,怎可半途而廢,讓死難的弟兄死不瞑目?」劉黑馬恨恨地說道。

「萬戶大人已經儘力了,非是我等不奮力作戰,奈何敵騎軍飄忽不定,我們騎軍又少,追之莫及。」田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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