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中原路 第17章 官山月(三)

蒙哥在自己的帳內獨自飲酒。

他是孛兒只斤氏的一個另類,不喜珠寶不喜女人,沉默寡言有決斷,平生最愛的是打獵。在趙誠的眼中,蒙哥是成吉思汗家族中最能效法成吉思汗的一個人。

他親自動手,將自己白天獵來的鹿肉架在柴火上炙烤,然後獨自一人飲酒。他不明白在汴京城就要被攻破的時候,可汗為何要自己的父親來到這裡避暑。當初他與父親拖雷從漢水而下,歷經連番大戰,又有三峰山之役這樣的鏖戰,才終於打到了汴梁城下,就要親眼看到金國皇帝跪倒在自己面前了,可汗偏要在這個時候來到官山,這讓蒙哥有些想不通。

蒙哥這個名子的意思是「長生」的意思,因為他出生時,有晃忽答部人說他日後必大貴,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子。蒙哥還從未獨自領過軍,他渴望能夠自己創造出一番軍功來,而不是躺在父輩的蔭下享受得來的一切榮華富貴。他離開大斡耳朵一年有餘了,身邊的兒郎們大多還留在中原作戰,清涼的月色讓他想念起草原上的母親和兄弟來。

就在他還在思念親人的時候,帳外突然闖進來一個人。那人臉色蒼白,彷彿從地底下憑空冒出來一般,將蒙哥嚇壞了。

「父親,您臉色為何如此之差,您病了嗎?」蒙哥訝道,他的手中正端著一杯酒。來人正是拖雷。

「蒙哥,收拾一下,你我立即回蒙古。」拖雷沉聲說道。

「父親,都這麼晚了,還是等天亮再走吧?」蒙哥道。

「不,現在就走。」拖雷道。他一腳將蒙哥手中的酒杯踢飛,臉上的怒氣讓蒙哥感到害怕。

「父親。您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了嗎?您說出來,兒子幫您想想辦法。」蒙哥道。

然而,拖雷卻是一把將蒙哥的領口抓住,他蒼白的臉色隱隱透著一道黑線,說不盡地猙獰恐怖。

「我說,就現在!」拖雷再一次命令道。

「是、是,現在就出發!」蒙哥唯唯諾諾,連忙答應。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展露過這種駭人地表情。

蒙哥在清點人馬時。才發現本來就不多的人手又少了不少,父親拖雷身邊的侍從都不見了。官山這個清涼的月夜,將會是蒙哥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人夜晚,借著月色,他護衛著自己的父親往北而去。

蒙哥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他的心也在沉淪,仇恨地怒火讓他緊握著拳頭。一切都是計算好的,父親擁有最多的軍隊。三年前在推選新汗時也曾受過許多人擁戴,這不能不說是對叔叔窩闊台的一大威脅。而三峰山之戰的過程正如不兒罕所言的那樣,也是一個大圈套,只不過上天降下一場大雪,改變了戰局。讓自己父親的軍隊立下巨大的功勞,父親地功勞已經超過了汗叔窩闊台。現在中原的皇帝躲在宮殿里發抖,眼看就要屈服了,父親的軍隊卻被留在了中原。父親不得不來到這裡避暑。這讓自己父子倆人既使心有不甘,也只能俯首聽命。

拖雷感到腹中一陣劇烈的疼痛。

他忽然勒緊韁繩停了下來,抬頭注視著寂寥的夜空,微風在耳邊拂過,手指夜空長嘆道:「長生天啊,這難道是您給我地懲罰嗎?父親指明要窩闊台作全蒙古人的共主,我也尊重這一決定,自問對蒙古忠心耿耿。難道您這樣看著我遭此橫禍嗎?」

拖雷淚流滿面,滿臉悲憤。蒙哥勸解道:「父親,我們還是早點趕路吧,說不定回到大斡耳朵,您就會得到長生天的憐惜,安然無恙了呢!」

蒙哥一行人踐著泉水北行,然而一隊全副武裝的人馬將他們擋住了,為首地是窩闊台的長子貴由。

「貴由。你這是什麼意思?」蒙哥策馬奔到貴由的面前。

「這是我父汗的意思。拖雷叔叔勞苦功高。又甘願以己身替我父汗消災,他說要讓拖雷叔叔安歇營內。多派僕人侍候著,不必遠走,忍受長途賓士之苦。」貴由道。他臉上掛著讓蒙哥十分噁心的笑意。

「看來你父親對我還是十分愛護的嘛。」拖雷冷笑道,「如果我偏要回蒙古呢?」

「叔叔息怒,侄兒怎敢相逼,以下犯上呢?但這是我父親的命令,作為他的兒子,我不敢違背,還請叔叔諒解,不讓侄兒我難做。」貴由恭敬地說道,然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下馬。

蒙哥胸中如怒火中燒,但他並非莽撞之輩,自知僅憑自己地人馬,恐怕死無葬身之地,更何況自己若是動手,就給了對方口實,對方可以光明正大地說自己與父親是叛亂之輩。他將目光投向自己的父親拖雷。

官山九十九泉仍在流淌著,不會因為是夜晚,它就停止滋潤著無邊的草地。微風掠過,湖面上泛著浪花,折射著月亮的光華,如銀色的魚兒跳躍著,讓這片土地顯得更加清涼與美麗之感。只不過在拖雷的眼中,這個夜晚卻是無比的寒冷。

「哈哈,你父親還真會選地方,這官山美景如此之好,白天可以去找獵行樂,渴了也可以就地飲用這甜美的泉水,就是盛夏也是如春天一般涼爽。我既然來到這裡,若不好好享受一番,那太對不起你父親地美意了。」拖雷大笑道。只是他地笑聲在空曠的夜晚,少了幾分愉悅之情,多了幾分悲涼。

「正是,正是。」貴由連忙附和道,「侄兒願侍立在側,效犬馬之勞,以盡孝心。」

「今天月色不錯,營內大帳太煩悶,我倒是想在這裡過夜,聽著泉水地聲音入睡。」拖雷偏著頭,斜視了貴由一眼,「你也陪我?」

「長輩有所令。侄兒不敢違背。」貴由強忍著心頭的怒火,他取出自己的酒囊,呈到拖雷的面前,「叔叔在泉邊安歇,怎麼能沒有酒呢?請叔叔飲這美酒。」

貴由這話讓拖雷氣得夠嗆,他跳下馬來,命令手下將帳篷搭起來,一頭鑽了進去。整個夜晚也沒出來過。從帳內傳來的陣陣咳嗽聲,讓蒙哥心頭的恨意更深了一層。

貴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邊飲著酒,一邊還刻意地跟蒙哥套近乎。

「蒙哥,咱們兄弟怕已經是很久沒在一起飲酒了吧?」貴由道,「今日無事,不如你我痛飲一番?」

「是啊。想當年我們地祖父成吉思汗還在世的時候,大斡耳朵內熱鬧非凡。」蒙哥道。「記得那時候不兒罕剛從阿勒壇山來到大斡耳朵,他的帳內總是聚著一大幫小孩,自從他離開大斡耳朵,那裡就再也沒有那樣的熱鬧。」

蒙哥本想說成吉思汗活著的時候,大斡耳朵里還算和睦。那時候的自己與貴由或者拔都都還是少年。只有少年人的意氣,卻沒有權力上的紛爭。

「呵呵,不兒罕是個妙人,全蒙古所有貴人地子弟都喜歡聚在他的身邊。找他玩耍。」貴由回憶道,「我就不明白了,當年他這個漢家種有什麼資格對著貴人子弟呼來喝去的?」

「可是某個人總是在一旁搗蛋,不帶他玩,他總是厚著臉皮湊熱鬧,趕都趕不走。」蒙哥可沒有跟他追憶往事的興趣。

貴由臉色一僵。十多年前,他們都還是少年人。趙誠第一次去大斡耳朵的時候,與拔都的關係最好。然後才是蒙哥的兄弟們,至於他貴由,屬於那種總是有意無意被排斥在外的人。原因是貴由脾氣極為暴躁,一句不合總喜歡與人動起拳腳來,只要他在場總會惹出一番事情來。他還曾公開罵拔都是野種地孩子,順便將趙誠也罵了,這讓拔都不能忘懷。蒙哥提起這個事情來,本是小事。然而在此時的貴由聽來卻是極為刺耳。

「哼。那不過是陳年舊事了。如今不兒罕見到我,也不敢對我不敬。」貴由冷哼道。「國王又如何,那不過是我們蒙古人養的一條狗。」

「若是可汗在這裡的話,怕是不會說出你這樣的話。」蒙哥暗諷道。

「我父汗是不會說這樣地話,可我說的是事實,他就是一條狗。」貴由恨恨地說道,「他現在還算恭順,他若是惹我不高興,我一定會狠狠地教訓他,我倒要看他敢不敢還手。」

蒙哥心中冷笑,他知道貴由少年時在趙誠的手中吃了不少暗虧,埋下了禍根,貴由想忘都忘不了。他也知道貴由身為窩闊台的長子,對權力十分著迷,然而窩闊台卻最喜歡貴由三弟闊出地兒子失烈門,曾言將來要將汗位交給這個孫子。為此,貴由一直在與自己的親兄弟們明爭暗鬥。

「你可別逼人太甚了。要知道不兒罕可是生在蒙古,長在蒙古,對我蒙古了如指掌,不比中原人見識淺薄。他又無罪過,對我蒙古忠心耿耿,若被逼謀反了,我倒要看看你將如何應付。」蒙哥道。

「聽說他將唐兀之地治理得很好,每年都會有無數的糧食、牲畜,我倒是希望父汗能將那裡賜給我,成為我的封地。」貴由像是自由自語地說道。他渾不把蒙哥故意說的話當一回事。

不知怎的,蒙哥卻突然暗想,若是賀蘭國王真地反了,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蒙哥生出幸災樂禍的情緒來,感到一陣痛快,旋即又覺得自己地想法十分荒唐。對趙誠,他是極為佩服的,尤其是去年秋天趙誠曾經在自己父親面前建議要提防可汗之後,今天這個夜晚所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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