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賀蘭雪 第41章 三年之約(一)

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

暮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

——唐王維《出塞》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居延城①這個詞已經作古,黑水鎮燕監軍司這個名詞也隨著西夏王朝的滅亡而即將作古。這裡處於面積廣大的沙漠與荒漠化山地的包圍之中,幾乎是一個封閉的地域,發源於祁連山融化雪水的黑水河(古弱水河),是這黑水城的母親河,它穿過河西走廊與沙丘,一路向北,養育著大大不小的綠州、湖泊與草場,而在黑水城形成了巨大湖泊,即居延海。

碧波蕩漾的湖面上,倒映著椏杈交疊的胡楊樹,這是沙漠中最讓人高山仰止的樹種,湖的四周依水濕情況生長蘆葦、沙柳,還有大片的草甸,更遠的沙地里生長著花棒、沙拐棗、梭梭等旱生植物。這裡的農牧條件還不錯,但並不表明這裡就是天堂,春季里颳風的時候,這裡也會有飛沙走石的情景,但是要是沒有戰爭,那就成了天堂。

西夏黑水城曾數次被蒙古軍攻破,到現在這裡已經荒廢了,少量的党項部族半自願半強迫被賀蘭國王命令遷至了河套狼山一帶條件更為優越的地區——那一帶生活著與趙誠有依附關係的牧民。但是在公元1229年春天的時候,這裡又一次聚集了大量的人口。

何進奉賀蘭國王的命令將瓜、肅、甘等州的一部分百姓遷到此處,又接收了大量的流民,和部分在附近小綠州之上的蕃人、回鶻人甚至四處躲藏的乃蠻遺民,龐大地移民隊伍輾轉抵達了黑水城。天作帳,地作席,開始了屯田運動。所謂屯田,準確的來說是經濟活動。在這裡種田雖然條件也夠,不過趙誠卻讓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放牧,少數漢人在條件最好的地區從事農業活動,只要能滿足糧食需求就夠了,否則從外部輸入糧食耗費較大。

趙誠分派給每戶五匹馬、五頭牛和十隻羊及兩頂帳篷等生產、生活物資,這是他所能提供的極限。讓移民從事放牧活動,不僅可以提供戰馬,也有利於動員及訓練騎兵。而且趙誠有意識地讓蕃漢混居,摻雜,相互影響,這些蕃族包括回鶻甚至乃蠻人都是鬆散或分崩離析的部落,內部的凝聚力並不像河隴的蕃族部落有著內部凝聚力,多是在它地活不下去了,才願意接受趙誠地安置。

經過一年半的適應和調整,趙誠原先自己的私屬武裝力量。已經從地方民政中脫身了,何進得到了其中的五百人,他們在所謂「鄉勇」中充當著校尉、都尉及副職,少數粗通文墨的充當參軍,再加上趙誠將張士達等人塞了進去。趙誠就可以牢牢地掌握著黑水城所具有的潛在力量。

這裡是個難得的封閉區域,外人很少涉足到這裡。初秋,賀蘭國王在即將赴蒙古前,再一次抵達黑水城。他沒有秋日射鵰的心情。不過當他看到這裡地情況開始走入正規還是很高興的。

「三年,我只給你三年的時間,你不僅要牢牢地掌握一支軍隊,還要讓他們成為真正的軍隊。」趙誠對前來迎接他的何進開門見山地說道。

「國主為何一口咬定是三年?」何進問道。

「秋八月,我就要去蒙古,若不出我地預料,到時肯定會選出一位蒙古新可汗來。到那時,他們的目光不會只盯著自己家裡。而是要率軍南下過黃河,將那女真皇帝趕下台去。一旦讓蒙古人真正一統中原,我就只好安安心心地做國王了。」趙誠盯著遠方的馬群道。

「三年足夠了,但是國主是否想過,訓練一支軍隊,不僅僅需要馬匹和騎手,還需要……」何進道。

趙誠打斷了他的擔憂:「我知道,錢糧、兵仗地事情我會想法籌措的。你只要做你應該做的就行了。好在按照眼下的方式,不需給餉錢。對於我們來講,最省錢卻是騎兵。不過,最重要的是否保密,手下少數知情者要口徑一致,我們是為了剿匪,為了保護牧民自己的財產。」

「屬下遵命!」何進道,「我會派最可靠的人在北方沙漠中日夜巡邏。」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因為他知道他從現在所在地事情,每一天都很重要,分派牛羊,分配牧場,發放糧食,一切都從頭開始,好在蕭不離等人都算麻利,也相當有經驗,分擔了不少。

「參軍們要按照我給的方略進行治理,他們相當重要,戰爭動員,軍紀維持,士氣激勵都要用我所給的方法,要讓士卒知道為何而戰,才能提高戰鬥力,如何讓一個目不識丁的士卒知道他在為誰而戰?讓看看自己的田地、牛羊和家室從何而來就知道了,簡而言之,要讓最下層的兵士們知道『憶苦思甜』,這都是參軍們尤其是錄事參軍應該做的。再比如,可用擄獲去誘惑他們,有人當兵為吃糧,有人當兵為報仇,當兵為保家,有人當兵為出人頭地,也有人當兵就是為了發財,這沒什麼大不的,我們都可以善用這些人之常情,飢餓地野獸可怕,受傷地野獸也可怕,有了崽子的野獸可怕,沒有生路地野獸也可怕,只有那吃飽的野獸才沒有威脅。」趙誠頓了頓,又道,「並且,你們前些日子報給我的有關軍功評定之法我不太滿意。」

「國主所說的,莫非是關於軍功評定之人嗎?」

「對,你與鐵穆所訂的乃是如何獎賞的問題,這我十分贊成,那些戰死或致殘者,當然應該得到最多的獎賞,這沒什麼好說的,古今大同小異,莫不如是。關鍵是,一場戰陣打完,同一團哪個營功勞大,同一營中那個什功勞大。或者是同一什中誰功勞最大,這不是由上官一人獨斷的,要讓在戰鬥中站在最前列的士卒自己來評評看。如此,將、校、尉無法有私心,而士卒也會覺得公平,自己沙場拼殺沒人可以侵佔自己的功勞,這樣士卒才會勇敢衝鋒在前。另外,還可以成立士兵社團。讓士兵們自己管理自己的財物,特別是那些戰死之人地身後事。將者,只管練兵與打仗。參軍,有協助主官治軍參謀軍事的職責,但卻不可越權指揮。」

「國主總是有奇思妙想。」何進道,「以前我們在西域時,這些治軍之法國主為何不說呢?」

「以前,你們都是我的私兵。人少又不缺銀錢,更沒有大的敵人。現在不一樣了,一切都要考慮周全,帶兵者愛兵如子,但也不能太縱容了。全依著軍規行事。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嘛。」趙誠叮囑道,「何兄,你千萬別以為我是對你不放心。」

「不敢!」何進連忙道。

「『四方館』最近交給我一份關於金國忠孝軍的密報。那忠孝軍為何在大昌原可以以四千敗八千,這個數目恐怕有些誇大,但以少勝多卻是事實,你我也親眼看到過蒙古軍潰不成軍的樣子。無非一是仇恨,二是錢糧充足,三是賞賜豐厚,四才是治軍嚴謹,最後是騎射功夫。此五項。我們也不差,真要說是治軍,我敢說我們比他們要高明。」趙誠道。

「『四方館』現在好像幹得很不錯?」何進驚奇道。

「中原倒是不差,如果我想知道耶律楚材今天晚上吃了幾碗飯,半個月後我在中興府就知道。只是,大河以南金國的地盤不容易過去,還在滲透中。」趙誠開玩笑道,「『四方館』好雖好。就是個花錢如流水的玩意。」

「呵呵。」何進大笑。「『天下鋪』每天進帳如流水,『四方館』花錢再厲害也比不上啊。」

「這倒也是。我們現在是酉吃卯糧。就看今年秋後與明年到底能得多少銀錢。」趙誠無奈地說道,「不過,我在西域貪污地錢,大半還沒動,那絕對是我們最後的本錢。我現在明白,所謂富可敵國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就看你願不願意當個貪官了。」

「想來,虧空可以勉強補上。」何進樂觀地估計道。趙誠點了點頭,何進放了心。

「三年,三年之約,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趙誠抬頭望著藍色的天空道,「成敗大概就決定於你與鐵穆能否各訓練一軍。再加上各地的治安軍,數量上不會太少,但關鍵還是在精兵,你與鐵穆兩軍將是我的兩隻鐵拳。」

「在下追隨國言至今有了十年,再追隨三年那又何妨?」何進在他的身邊,也抬頭望著空蕩蕩的天空,「不過大雁南北三個來回罷了,為了大業,我願用一生去等待。屬下以為,鐵將軍也是這麼想地。」

「好,那我們就一同去面對任何強大的敵人,不生則死,不死不休!」趙誠鄭重地拍了拍何進堅實的臂膀。

藍天之下的草地上,一個牧民騎著駿馬越過牛羊,飛快地馳到趙誠五百步之外,伸長脖子往被護衛包圍在中間的趙誠觀望。徐不放提高了自己地警惕。

「大膽,賀蘭國王大駕在此,不可造次!」徐不放扯著嗓子喝道。

「那是乃蠻人木圖。」何進道,「我看他們五百多人在此遊盪,無處可去,又頗有恭順之心,便留下了他們。」

何進話音未落,不遠處木圖卻高聲呼道:「騰汲思海西岸禿馬惕人木圖向不兒罕那顏謝罪!」

何進大驚失色,這木圖還是騙了他。趙誠感到很疑惑,他沖著木圖招了招手。木圖躍下馬背,將自己的弓箭拋在地上,以示沒有敵意,恭敬地來到趙誠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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