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賀蘭雪 第10章 東返之路(四)

過了玉門關,就是沙州。

玉門關的南邊也有一個關口,因地處玉門關南邊,南為陽,所以叫陽關。這兩個關隘一南一北扼守在絲綢之路上,經沙州無論是內地通往西域,還是西域進入關內,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中原王朝控制這裡的最近的一次,還要追溯到唐末。因為「安史之亂」,一度輝煌的大唐帝國內外交疲,吐蕃人乘機進攻河西,佔領了涼州、甘州、肅州等地,唯有沙州將士誓死抵抗11年之久。唐朝末年本地人張議潮乘吐蕃王朝發生內亂,聚眾起義,趕走吐蕃貴族,一舉光復沙州。又經過10多年的戰爭,全部收復河西、河湟①等地,大中五年(851年),張議潮率沙、瓜、伊、西等十一州歸入唐朝。這樣,唐朝的西部疆域,河西走廊和隴東、關中又連成一片。

但由於唐朝國力衰退,對邊疆已鞭長莫及。當地漢人實力有限,因而隴右、河西的土地又陸續被吐蕃和回鶻奪去,只有瓜、沙二州始終為張氏所據,孤懸於中原之外。以後曹氏政權取代張氏政權,將漢人政權維持了130多年,直到北宋時才滅於崛起的党項西夏。

唯有不變的是,沙州城外東南五十里的鳴沙山下的莫高窟中,精美的佛教藝術仍然絢麗多彩,佛教是各族各政權的共同信仰。雖然看上去,它也因為年久失修,有些破敗了。

唐朝詩人王維曾寫詩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趙誠可沒有參觀佛教藝術的心思,沒有一觀鳴沙山與月牙泉的興緻,更沒有大詩人王維的離愁別緒,因為他正忙著「收復」自己的第一座城池。沙州這座城市已經掌握在蒙古人的手中將近一年了。然而蒙古人並沒有停留,擄掠了人口繼續前進,一路燒殺,西夏人穿鑿土石躲避鋒鏑,倖免者百不存一二。但又由於誤了農時,從戰爭中殘存下來的居民又不得不面臨飢餓地威脅,他們可以躲避了刀劍的砍殺,卻不得不為了填飽肚皮而流離失所。

黨河水從祁連山脈西段流下。這是沙州的母親河流,滋潤著一大片不小的綠洲。但是由於無人伺弄,三三兩兩的潰兵、流寇及旱災與疫病,讓綠洲上一片荒蕪。沙地之上,到處可以撿到來自遙遠古代的破爛錢幣、飾物和陶片,折射著光線的金屬碎片和礫石閃耀著古老文明的底蘊,那上面分明也閃爍著死亡與鮮血地歷史。

趙誠將自己一路上收集的兩千各族百姓安置在沙州城中,立即派人四處遊動。儘可能將所有外面散居的百姓聚集起來,發放糧食,讓這些人看到了希望。而他也不忘丟下一支百人隊在此駐紮和安慰,接收地方民政,特別是所有有文字的東西——歷史上因為蒙古人沒有給西夏修史。導致許多材料沒有保存下來,後世無數人付出努力,破解殘存的番漢文字,然而仍對西夏了解仍然甚少。還比不上對更遙遠的西域的了解。他並以維護地方治安的名義,讓百人隊巡防四處。而他本人不敢停留,掉頭朝東,順著這條狹窄地河西走廊,馬不停蹄地朝下一個目標。

河西走廊,之所以被稱為走廊,是因為它夾在南山(祁連山和阿爾金山)和北山(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間,南北最窄處數十里。最寬處數百里,因位於黃河以西,故稱河西走廊。趙誠帶著載著大批糧食的駝隊,從沙州出發,一路向東沿著無數士兵、僧侶、商人曾走過的古道,先後過瓜州、肅州、甘州直到涼州城下,這四州通常被稱為「河西四郡」,每一州都是因為發源於祁連山的珍貴的河水而存在。這對於一個十年九旱地西夏來說。河西卻是個寶地。綠州上有水源可以澆灌莊稼,而靠近山區的草場卻又是可以用來放牧。

然而如今已經荒廢了。本來繁榮的綠洲到處都是戰火的遺迹,尤其是趙誠路過地肅州,全城只活下出身於西夏的蒙古部將昔里鈐的親族一百零六戶,其他全被屠殺,整座城市空蕩蕩的,如同一座死城。而在人禍之前的卻是天災,去年河西諸州也遭受罕見草木旱黃之災,農牧民們損失慘重,牛羊都無處就食。

「大人,我們這樣太慢了,得先把百姓安置了。」王敬誠指了指身後的饑民道。這些饑民像是發現了一個大救星一般,一路上拖家帶口,跟著趙誠的隊伍向東移動,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他們害怕趙誠這些人離開之後,就沒有糧食吃。

「幼時求學,聽人談起宋國熙寧年間王安石變法的典故,王荊公地新法本來是出於富國強兵的目的,然而卻成了猛於虎的苛政,當年宋國又恰逢大旱,結果是民不聊生,紛紛逃荒。有一個名叫鄭俠的人畫了一張千里流民圖密報給神宗皇帝,讓深居大內的皇帝為此食不知其味,輾轉反側,所謂新法被勒令廢止。如今,我等從玉門關一路行來千里有餘,所見所聞比那千里流民圖生動多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苦的卻總是百姓。」劉翼若有所悟地嘆道,「書上說的不過是別人寫地,只有親眼見了,才知道這個天下遠比我們想像地更加讓人憎恨。」

老天爺的確是最「公正」地,他對人間所有的人都是一律同仁,不會因為是侵略者而懲罰侵略者,不會因為是國衰主弱而另眼相看,也不會因為百姓的困苦而降下同情之心。老天爺給該死的人與不該死的人同樣多的災禍與甘霖。結果是,那些土裡刨食的人成了唯一的受害者,而老天爺總是在或大或小的神廟中免費享受著人間敬奉的香火。

趙誠沒有接劉翼的話,他跳下了馬,徐不放趕緊將地圖平攤在一塊光潔的石頭上,左右心腹聚攏在他的周圍。

「靈武(指靈州)去年十一月已被蒙軍攻下,春天時成吉思汗帶著大部分人馬攻河湟,夏主唯一地後路已經被截斷。成吉思汗只留下少部分人攻夏都中興府,這就是說,夏主就是能突圍也沒有地方可去,更何況已經被圍多日了,夏國亡國已為時不久矣。我們應立即將人手分派出去。」王敬誠用馬鞭梢指著地圖道,「除河西各郡我等已經到過之外,另外需立即派人星夜趕赴夏、石、銀、宥、鹽、洪、韋、韋、靈等州,收集百姓。設濟民點,以安撫百姓。」

「銀、夏恐怕已經沒有派人去的必要,早就在蒙古軍的掌握之中兩年之久。」趙誠道,他擔心人手和物資不足,「還有那些與金國接壤的地方,本就四戰之地。」

「您是管民官,至少您應該派人去接管民政吧?」王敬誠又分析道,「西夏百姓恐怕早已經十不存二三。耶律楚材又有書信說,西夏從光定十三年(1223)至今連著五年大旱,如此一來,即使是太平年間,恐怕只要是活著的西夏人都需要到處找糧食吃。而當前我們最缺的就是糧食。我們屯集在畏兀兒的糧食運力又不足,畢竟路途太遠,耗費卻不少於十之二三。」

趙誠瞧了瞧身後已經空了大半的駝隊,又看了看跟在身後饑民。對徐不放命令道:「不放,你將這些流民以十為制編隊,挑出其中精壯之人,發放路引,派人引導他們隨著駝隊出玉門關,去畏兀兒運糧,告訴他們,只要肯出力氣就有糧食吃。剩下老弱病殘。就地安置在涼州城外,每一隊都要選出一個領頭人,告訴他們若是不聽從指揮,格殺勿論!」

徐不放二話沒說領命去了,不久趙誠就聽到身後傳來騷動聲和哭泣聲,那些饑民拖兒帶女,擔心從此就成為永別,試圖抗拒編隊分組。那徐不放騎在馬上。牛一樣地嗓門大聲地斥責著。甚至不惜用鞭子抽打,一片慌亂之後才穩住情形。

趙誠不管身後的發生的事情。裝作沒聽到,又對蕭不離道:「現在只有你的千人隊還是完整的,你們以百人隊為小股,星夜急馳,趕赴所有的西夏城池,接管當地的民政。我願與民約定四條,其一,我將保證所有人都會有糧食吃;其二,所有人都必須向最近的大城集合就食,否則將得不到糧食;其三,冬天時,我會重新分派土地與牧場,也會發放種子和種畜交於他們;其四,任何不聽你們命令地人,到處流竄的,甚至淪為盜賊的,格殺勿論!」

「大人這第一條與第三條說的有些大了,我們哪裡有那麼多糧食啊。」劉翼道,「就是夠了今年,並且就算是一切順利,田地里要有所產出,最起碼也要等到明年秋天才收到糧食,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盡人事,聽天命吧。」趙誠氣惱地說道,「先走這一步,將人心安定下來,然後我們再想辦法弄糧食,我希望糧食最好能從天上掉下來。」

左右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趙誠又轉頭吩咐「天下鋪」的一名夥計,立即騎快馬去伊州(哈密),催促那些答應送糧食地商人們快一點。

「我們現在去哪?」何進問道。

「我們直趨賀蘭山下!」趙誠道。

賀蘭之山五百里,極目長空高插天。這說的是五百里賀蘭山的雄偉壯麗,這座南北走向的大山,在歷史上是游牧民族通往中原地帶地重要屏障,被譽為「朔方之保障,沙漠之咽喉」。眾多的谷口平時是貿易交通要道,戰時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唐代詩人王維有詩寫道:「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榭交馳日夕聞。」岳飛《滿江紅》有「架長車,踏破賀蘭山闕」的名句。它將北方的沙漠頑強地擋在了身後,庇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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