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賀蘭雪 第8章 東返之路(二)

玉門關外,疏勒河畔。

這條發源自連綿祁連山脈的古老河流,從一系列高山大川之間奔涌而出,起初向北,然後折向西方,來自亘古萬年雪川的融水滋潤著乾渴的戈壁,養育著星羅棋布的綠洲,然而當它迤邐曲折地來到玉門關前時,它已經從發源處的滔滔大河流變得悄無聲息起來,如已經被馴服的野馬,就連河道也變得模糊甚至不可捉摸起來,直至在沙漠的深處消失地無影無蹤。沙漠實在是太乾渴了,綠洲從涼州(武威)方向一路向西分布,越來越小,也越來越荒涼。

這條曾經經歷過無數次繁榮與衰敗的狹長走廊,如今又處於戰亂與死亡的威脅之中,昔日繁榮的農耕與畜牧業消失迨盡,而東西頻繁的絲綢之路也面臨著兵火的煎熬,處處都可以見到荒蕪的家園和風沙之中的白骨。

就在玉門關的這片窄小的幾乎就要乾渴消亡的綠洲之中,一大群人類兒拖兒帶女地艱難地行走在荒蕪的天地間,他們步履蹣跚,心中惶惶,似乎不知路在何方,甚至不知自己要往何處去。那些枯死的還未得及重生的可食植物被他們連根拔起,然後帶著泥土被他們吞到肚中,因為他們實在太飢餓了。數只禿鷲在高空中盤旋,早已經將這群人當作了自己的食物,只等他們當中的一個人倒地不起。

驀然,一隊騎兵賓士到了他們眼前,讓這群饑民無處可藏,他們甚至根本就沒有躲藏的打算,因為他們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被搶劫的財物了。他們目光獃滯地看著這群服色各異,同樣滿臉風塵的強盜,一副引頸就戮的表情。

饑民被勒令脫光衣服。這引起了這群本來都逆來順受的無望之人最後的反抗之心,因為他們當中還有不少女人。

「哈哈,遇到你們這些窮光蛋,真是晦氣。」強盜首領哈哈大笑,「不過,女人還算有用,在這隻有食腐屍地禿鷲出沒的沙漠中,老子已經一個月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了。」

饑民們摟作一團。女人們哭哭哀求,這卻讓強盜們更加肆無忌憚地嘲笑著,他們的目光中夾雜著兇殘與淫慾混雜的東西。女人們在一番無力的反抗之後,逐漸放棄,因為她們懷中的孩子需要食物,為此她們願意用自己的肉體去迎合這群強盜。而男人們在強盜刀箭地逼迫之下,跪倒在地,眼淚混和著塵土順著他們的臉頰淌下。形成兩道顯眼的淚痕,而飢餓與赤裸裸的死亡讓他們更是無力反抗。他們認命了,也許死在這裡也算是解脫了,至少有人結伴共赴黃泉,也不算太寂寞。

不過強盜們很快就笑不起了。因為一聲刺耳的劃破空氣聲,一支利箭已經將他們的首領射翻落馬。

只見沙丘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支百人軍隊,之所以說他們是軍隊。因為他們穿戴齊整,一律黑色的騎裝,大部分有皮甲護身,少數人還身著黑色的鎧甲,一面鮮紅色地旗幟正迎著春寒料峭的寒風飛舞,上面一個巨大醒目的「趙」字。這支軍隊似乎是從天而降,來得悄無聲息,彷彿早就站在那裡。正冷冷地看著這群強盜和他們當中的饑民。

「殺!」領頭的一位軍官用力地揮了揮自己地馬刀。

他的手下聞言,沒有多餘的動作,齊整地平舉起各自的弓箭,無言地壓力撲面而來,強盜們想都沒想,轉身拋開手中的獵物各自逃散。但是強盜們還是高估了自己逃跑的速度,一支支利箭從背後飛來,一聲聲慘叫聲在他們的背後響起。直到最後輪到自己。

饑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最後一個強盜被砍掉了腦袋,他們還是呆立在當場。忘了逃跑——也許他們本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吧?然而這支百人的軍隊,並沒有立即離開,他們將這些強盜的兵器收集起來,並且乾淨利索地掏凈了強盜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然後挖了一個大坑,將這群強盜地屍體扔了進去,覆上沙石,最後從表面看上去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這支軍隊旁若無人地燃起了篝火,行軍鍋上煮著肉湯,空氣飄散著香味讓饑民們猛烈地咽著口水,他們蠢蠢欲動了起來,然而他們卻不敢靠近一步。

那為首的軍官,沖著他們揚了揚手,見饑民們還是不敢靠近,便驅著馬兒來到他們的面前。

「要你們過來,你們為何還不過來?」軍官操著一口口音怪異的党項番語。這群饑民當中以党項人為主,夾雜著漢、渾之人。

「不知將軍如何處置我等,我等身無分文。我們只是一群平民百姓,又手無寸鐵。」饑民當中一個漢族老者站了出來,「將軍若是可憐我們這群無家可歸之人,賞給我們一口飯吃,我們甘願作您的奴僕!」

「哦,你就是主事的?」軍隊立刻換了漢語,他漢語比番語說得流利的多了。

「我等都是肅州(酒泉)的番漢百姓,兵荒馬亂,家中沒有糧食,只得向畏兀兒逃難。老漢我雖是因為年長,也曾去過伊州(哈密),所以大夥讓我來領路。」老漢恭敬地跪倒在地,回答道,「求將軍賞給我等一口飯吃,我等願意隨軍。」

「原來如此,我們能遇到爾等也不算是意外。不過我是不需要你們隨軍地,而你們遇到我們,也是爾等地運氣。」軍官臉上掛著讓人感到親切的微笑,這讓饑民們地大感意外,心中稍安,「我們煮了一鍋肉湯,你們分了吧,我還會給你們一些乾糧,足夠你們支撐三天了。」

「多謝將軍。」老者大感意外,「我等願意成為將軍的奴僕,只求將軍不要丟下我們。小老兒雖老邁,但可以為將軍擔當嚮導。我們還可以鞍前馬後地為您的部下效勞。若是將軍看上了我們當中的女人,儘管帶走,只要能賞她們一口飯吃。」

他彷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這兵荒馬亂之中,難得遇到一個和顏悅色的軍隊,跟著軍隊他們就不會有餓死或者被強盜殺死的危險,只要能夠活下來,一切廉恥都不重要了。他還在交涉著。可是跟他一起來的饑民們,早就不管這邊發生地一切事情,一哄而上,圍著數口行軍鍋,不管食物是否有燙傷自己的危險,狼吞虎咽,甚至有人差點被乾糧給噎死。

軍官和他的手下打量著這群饑民,卻沒有答話。他們好似是好客的主人,敞開自己家的大門,招待著一群飢餓的陌生人填飽肚皮,甚至有人將隨身的水袋擰開塞子送到饑民的面前。

「這是一支來自何方地軍隊?」老者心中充滿著疑問。

待這群饑民吃飽了,只聽為首的軍官說道:「我們是不會帶著你們的。你們在此處不要走動,我料不出三日,我軍後方會有大隊人馬來到,他們將會妥善安置你們。不虞沒有糧食吃,到那時你們就算是到了天堂。」

「將軍,不知貴軍是否是畏兀兒的軍隊?」老者大概是多日來第一次吃飽,甚至還有肉湯可喝,氣色恢複了不少。

「畏兀兒?你看我們這群人長的像是畏兀兒人嗎?」軍官臉上很不屑地說道。

「難道是蒙古?」老者不敢相信。

「你聽好了,我們的主子也是個漢人,名叫趙誠!他將來是我們所有人的主人!」軍官道,「順便告訴你。用你們漢人的話,我複姓衛慕,出生於萬里之外地撒馬兒干,跟蒙古人可沒什麼關係!」

「衛慕?這個姓氏也是我夏國党項族中的姓氏。」老者滿臉不可思議道,「難道將軍是我夏國的軍隊?」

「這你就算說對一半了,我的祖先確實是夏國党項族人,不過如今,我除了這個姓氏之外。可沒把自己當成夏國人!」此人正是趙誠的屬下党項人後裔衛慕。「如果夏國地軍隊還能夠有餘力搭救你們,你們還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衛慕是作為趙誠的先鋒在前探路的。這樣的饑民他已經遇到了很多次,他和他地手下十分同情,如同自己當年在撒馬兒乾的過去一樣,活著是每一個人最大的渴望。所以,衛慕和他的士兵絲毫也不吝惜他們的同情之心,而這也讓他們不敢在路上太耽擱。

老者的臉上掛滿了疑問。

「你給我聽好了,爾等要是想活命,就在此地停下,我家主人帶著大批糧食從西方而來,他將拯救你們這樣的饑民。」衛慕命令道。

「可是……」老者臉上惶恐不安,對衛慕所說的很是不放心,在他此時地心目中,衛慕恐怕是天底下唯一的善人。

「你放心,我會留下一小隊人馬與爾等一起等待我家主人的到來,留給你們的乾糧也要省點吃,我家主人來了自然不會看著你們餓死。我只是前鋒之軍,還要繼續趕路。」衛慕道,「爾等要是不聽我留下軍士的號令,擅自搶奪糧食或者到處亂跑,格殺勿論!」

老者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心中卻被衛慕口中的主人充滿了好奇,他選擇了對眼前這位軍官的信任。

而趙誠正在與別失八里告別,他從遙遠的撒馬兒干一路行來,天山群峰環繞地賽里木湖、伊犁河谷及果子溝之中如詩美景並沒有讓他有一絲愉悅之情。因為一到畏兀兒地別失八里城,他就不得不將自己有孕在身的妻子梁詩若安置在那裡。在這兵荒馬亂和醫療條件落後地年代裡,這很可能就是訣別。他本來對自己的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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