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賀蘭雪 第2章 不速之客(二)

塔思見趙誠將弓握在手中,又看了看那位大個子,大笑著地問道:

「等等,不兒罕那顏,您莫非是用這弓射那大個子舉著的木板吧?」

「千戶說對了,本來我是想用一個沙果放在他頭頂之上的。我雖然對自己的箭法很自信,不過最善跑的駿馬也偶有失蹄的時候,所以為了穩妥起見,我就先用木板試試了,這個膽大的奴隸雖然幹不了細活,但用來做這事還是十分好用的,想再找一個還是太難了。」趙誠十分「耐心」地解釋道。

「不兒罕那顏若是想練箭法,那也不必如此這般練法,這個花剌子模奴隸雖然不過是個小蟲子,若是萬一被您射殺了,也挺可惜的。」塔思道。他倒替帖木兒可惜了起來,趙誠正大光明地將他帶到「兇手」的面前,他根本就不可能會心發奇想,將對面這位大個子和自己追捕的兇手聯繫起來。他這話讓趙誠心中想大笑。

「您不覺得這麼做很有趣?」趙誠反問道。

「是啊、是啊。」塔思口中附和道,心中卻暗想,「你這個沒上過戰場的文人,也夠狠的!看來文人若是想狠,這花樣也比自己這個粗人多得多。下次我要是與識字的人不對付,一定要小心一些。」

帖木兒雖然並太懂蒙古語,但當趙誠舉起弓箭沖著自己的時候,他就知道趙誠想做什麼,他臉色變了變,心中痛罵趙誠實在陰險,他只能祈禱趙誠的箭法不要太差,不然自己死得太冤枉了。

等了半天,趙誠這箭還是沒射出來,這讓帖木兒對趙誠的恨意又加了八成,他認為趙誠是故意的。

「塔思千戶,你知道我這弓的來歷嗎?」趙誠一邊舉著弓瞄準,一邊三心二意地問道。

「聽說,您這把弓是者別將軍送於那顏的。」塔思道,「者別將軍是我蒙古最傑出的將軍,他的箭法如神,可惜,前些年在征服欽察人之後,在回師的路上病逝,令人惋惜不已。」

「正是因為如此,我看到這把弓就想到了者別將軍,所以近年來我苦練箭法,好讓者別將軍的神弓不被辱沒了。」趙誠道。

說完,趙誠的第一箭終於射出,那箭矢不高不低,從那舉著的木板的下沿擦著帖木兒的頭髮飛了出去,竟然脫靶。帖木兒臉色又變了一變,但還是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趙誠心中暗贊,卻又為這位暮路英雄感到惋惜,被自己輕易地玩弄於股掌之中。

「果然好膽色!」塔思讚歎道。

趙誠又射了第二箭,這一箭更是離譜,竟如羽毛一般歪歪斜斜地越過了高牆,飛向了外面。塔思目瞪口呆,想笑卻不敢笑出聲來,心說這箭矢怎會像是喝醉了一般,尋常人是辦不到的。趙誠似乎也感到極不滿意,又射了第三箭,這一次倒是射中了,不過離那中間用顏料標示出來的靶心相差太遠,似乎還是運氣的成分在作祟。徐不放等人還很配合地「拍馬屁」,都高聲叫好。塔思剛喝了一口熱茶,不慎全噴了出來,替趙誠覺得很難為情。

這時塔思的手下都已經搜查完畢了,趙誠所有的僕人都被集中在前院,沒有發現閑雜人等,塔思既感到失望又感到如釋負重。

「不兒罕那顏,看來兇手早就跑遠了,在下打擾您練習箭法,就此告辭了!」塔思道。

「恕不遠送!」趙誠笑著道,「要不,咱倆比試一下箭法?」

「這……」塔思憋紅了臉,好半天才道,「在下軍務在身,我要率軍去城外去搜索一番,說不定兇手逃到了城外了,不敢叼擾!」

塔思拍拍屁股走人,心說憑你這「神」箭法,還好意思說跟我比試,我贏了你都覺得丟人。

趙誠見塔思走遠了,輕舒了一口氣。帖木兒更是長舒了一口氣,正要將手中的木板放下,只見一聲尖利刺耳的呼嘯聲撲面而來,一支黑色的箭矢猶如閃電一般向自己射來。帖木兒如墜冰窖,在那一剎那間,他甚至真切觸摸到了死亡的味道。

箭矢不僅擊中了他手中的木板正中,強大的力量甚至將木板擊得粉碎,那箭矢餘力仍勇,繼續飛行,狠狠地釘在高牆上兩塊青磚的中間,只剩下末梢部分猶自顫抖不已,發出動人心魄的嗡嗡之聲。

這才是真正的箭法,帶著死亡的味道,將自己所有的生機都緊緊地封鎖住了,動彈不得,甚至讓自己在這剎那間都沒有機會產生躲避的念頭。帖木兒驚呼道:「好大的力道,好快地箭!」

趙誠並未答話,又飛快地從腰畔抽出箭矢,連珠似的連射十箭,一氣呵成,箭箭都射在剛才那箭所射中磚縫的位置,排成一道直線。

「好準的箭!」帖木兒補充道。

趙誠將弓扔到徐不放懷中,坐到了自己的躺椅之上,臉上掛著很輕鬆的笑容,又似乎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現在,你該解釋一下你為何出現在這裡,還害得我演這麼一齣戲?」趙誠問道。

「閣下,我遵守了你我之間的諾言。如今我雖然來到了撒馬兒干,並沒有帶任何人,只有我孤身一人,這好像並不違反你我之間的協議吧?」帖木兒道。

這位帖木兒當被帶領自己的親兵離開沙漠之後,確實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河中地區,跑到了欽察草原,試圖與那裡的諸部聯合,不過運氣不好,那裡的部族並不理會他,甚至還向當地蒙古人告密,以致於他的手下不是戰死就是被打散了,最後就只剩下他一人。帖木兒萬念俱灰,就想採取刺殺蒙古軍首領的方式,報復蒙古人,竟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撒馬兒干。

不過,他不敢輕易地入城,更不敢在白天出現,一是怕被別人認出來,二來蒙古人是禁止平民擁有武器的,所以他就在郊潛伏下來尋找機會。

帖木兒高大的身軀靜靜地站在趙誠的面前,他模樣像是一位野人,鬍子長久未清理,十分繚倒落魄,那眼神之中雖然還保留著堅強的意志,卻多了幾分鬱鬱寡歡之色。

趙誠猜他恐怕身上沒有一個子,估計肚子也空蕩蕩的,便請他用早餐。趙誠猜得沒錯,帖木兒這幾個月以來都是過著十分繚倒的日子,不知飽餐一頓是什麼樣的感覺。如今終於能飽餐一頓,帖木兒也不客氣,在趙誠充滿笑意的目光之下狼吞虎咽。

趙誠不緊不慢地吃著早餐,一邊尋思著下一步。帖木兒終於吃好了,他用餐巾抹了一抹嘴巴,臉上掛著一些羞赧之意。

「帖木兒將軍,你說我沒見過幾次面?」趙誠問道。

「三次。」帖木兒承認,又補充道,「也救了我三次。」

「那你說說看,你該如何報答我?」趙誠又問道。

帖木兒神色一僵,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一無所有,更無權無勢,他就是一個乞丐罷了,他甚至有家都不能回。

「閣下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帖木兒想了想,又道,「閣下是蒙古人的總督,身居高位不容小覷,這榮華富貴也是尋常人畢生追求卻很難得到的。可是在下有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閣下為何要救我,甚至不惜冒著被蒙古人發現的危脅?」

「那你是如何揣測的呢?」趙誠反問道。

「閣下難道跟我這個亡國之人的目的一致?」帖木兒坐在餐桌的另一頭,盯著趙誠道。

「帖木兒將軍,如果我說我只是敬佩你,你信嗎?」趙誠又反問道。

「將軍?我早就不是將軍了,沒有什麼值得你敬佩的。想我十五歲離開草原加入軍隊,至今已經二十年,也曾有過許多的頭銜與虛名,可是如今這些東西跟糞土沒有什麼區別。」帖木兒悲憤地說道。

「你的下一步將要做什麼?」趙誠想了想道,「摩訶末早就死了,札蘭丁逃到了申河以南,不知所終,恐怕正享受著醇酒美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早就忘了復國大業,他的兄弟們也都死光了。如今你還堅持自己的主張嗎?」

「讓我就此放棄,我心實屬不甘!我怎麼對得起那些至死都站在我身邊的士兵,我如何對待他們曾經給予我的信任與服從之心,我……我心有不甘吶!」帖木兒雙肘支在桌上,抱著腦袋,狠狠地揉著頭髮,淚流滿面。

趙誠平靜地看著痛哭的帖木兒,心中雖然敬佩不已,但卻不認為摩訶末父子值得他這麼效忠,當摩訶末一而再地逃跑,並且一而再地散布著失敗主義論調之時,他就不值得任何一個曾經向他交稅的花剌子模人效忠,包括河中地區的居民。

「今天是禮拜日,我今日有閑,你跟我去街上走一走。」趙誠等帖木兒情緒穩定了下來,提議道。

「這恐怕不妥吧?」帖木兒擔心被人認出來。

「就你現在這個模樣,哪怕你站在清真寺的圓頂上大聲宣告:『我帖木兒又回來』,恐怕也沒人能認出來。」趙誠笑道,「恐怕有人會將你當成一個瘋子毆打。」

帖木兒將信將疑,既然這位包庇「罪犯」的桃花石總督都不介意,自己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帖木兒跟著趙誠往宅外走去。

趙誠帶著帖木兒往鬧哄哄的集市中前行,一路上所有的商人與市民紛紛行著注目禮,沒有一個人注意帖木兒的存在,這讓帖木兒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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