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孤苦伶訂

太陽照到哈爾臉上,把他弄醒了。他伸了個懶腰,彎起胳膊擋住耀眼的陽光,靜靜地躺著。

清早醒來,他總愛盡情享受起床前那短暫的時光——悠閑地躺著,傾聽船員們幹活。這時候,印第安人該動手撿柴生火了。昨夜下了雨,生火可能有點兒難。哈爾的吊床上張著的帆布,還在往下滴水。

往常的這個時候,他總能聽見印第安人說話和鍋勺的叮噹聲,嗅到火煙味兒,接著,咖啡的濃郁香氣便撲鼻而來。

往常的這個時候,這一切早該開始了。印第安夥計們常常是太陽一露面兒就起床了。但這會兒,哈爾什麼也聽不到,耳邊只有森林裡最常聽到的聲音,還有不斷傳來的印第安人憤怒的鼓聲。

他張開眼睛望望外頭的營地。本來,這個時候,營地上應該已經升起了火,早餐的海龜蛋已經在鍋里噗噗響,鳳冠鳥已經烤在火上,咖啡已經在壺裡冒著熱氣。

但是,營地上空無一人。

這可不行!這些傢伙越來越懶了。他得馬上整治他們一下。哈爾爬下吊床,穿過林間空地,向緊靠著沙灘停泊的快艇走去。

他困惑地停下腳步。快艇不見了。

艾克華被巨蟒纏死時,他心裡產生的對未來的恐懼感,這時,又潮水般向他襲來。不過,也許那班印第安人只不過打魚去了。

但他知道,他是在欺騙自己。他們不會全體一起去打魚啊,總該有人留下來生火煮早飯。

他走出岬角尖,亞馬孫河上、下游盡收眼底。河面上沒有船隻。

沒必要自己哄自己了。因為害怕當地印第安人的報復行動,他的全體船員都已經回家去了。他真該感謝班科,只有他才有本事說服他們把兩個孩子丟棄在林莽里。

他們開走了他的快艇。他得承認,這還算公道,因為他還欠他們工錢,不過,他們很可能把能偷走的東西全都偷走了。

他返回河灣。踏上「方舟」。至少,他們還留下了「方舟」。動物們平安無恙。見了哈爾,它們紛紛向他要早飯吃。哈爾檢查了食品、衣物、網索、漁具、罐頭、珍貴的文件、藥物、槍支彈藥等等,這些東西一件也沒少。

他這班夥計還是誠實的,但這絲毫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羅傑和他已經被孤零零地拋棄在危機四伏的林莽里——而羅傑病倒在吊床上,什麼也幹不了。印第安人隨時會對他們採取敵對行動。哈爾想起頭天傍晚所看見的那幅令人心驚膽戰的圖景。不難想像,不久,在亞馬孫河上,可能又會增加兩具漂向下游的無頭屍體。

羅傑似乎在輕聲喊他。他給弟弟送了點兒水和早上服用的奎寧。羅傑的前額熱得燙手。哈爾把夜裡發生的事兒告訴他。

羅傑病得昏昏沉沉,弄不清哈爾說的是什麼。

「你怎麼就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兒呢?」他發火了。

哈爾只好讓他睡覺,自己去弄吃的。他下意識地踏著鼓點邁步。這鼓聲怎麼就沒完沒了呢?

他用湯匙給羅傑餵了點蛋和咖啡,然後,扛上來福槍給他的動物弄吃的

去——尤其是那條大森蚺,它很不安分,籠子都快叫它弄散架了,澡盆里的水全都被它撲騰出來,再添水也無濟於事。不餵飽它,它是不會安靜下來的。

哈爾沿著河岸向下遊方向走,希望會碰上一隻到河裡喝水的野物。

突然,眼前的情景使他大啥一驚。一個男人站在齊腰深的水裡。一個女人,懷裡抱著個孩子站在他身邊。開頭,他還以為是印第安人,仔細再一看,才發現不是。走近了,他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的細眼睛、扁鼻子和厚嘴唇。

在回歸線下的海域里航行的水手,常常像哈爾一樣上當。許多出海遠航的人都曾賭咒發誓,說他們見過一種女人身、魚尾巴的動物坐在礁石上梳頭或奶孩子。也許,美人魚的傳說就是這樣來的。

但是,哈爾眼前的這個亞馬孫「聖母」卻絲毫也沒有我們想像中的美人魚的美貌。她的臉和她那位男朋友的臉一樣,都像牛臉一樣醜陋。哈爾明白了,他看見的是海牛,巴西人管它們叫「魚牛」。

在草叢中,它們蹲坐在尾巴上,雌海牛正在給懷裡的小犢餵奶,雄海牛在啃睡蓮,它們直立的身軀隨著從亞馬孫河湧進來的波濤輕輕搖晃。

真是龐然大物啊!如果隱藏在水裡的部位與露出水面的部位相你的話,這動物至少有10英尺長,一噸重。他可沒本事把它們當中的任何一隻抬回去給大森蚺吃。

正在這時,一陣潑水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家海牛的另一位成員來了。

這是一頭小海牛,身長約5英尺,體重不會超過15石,只能給那條大爬蟲當點心吃。這頭小海牛隻在幾英寸深的水裡擺動著尾鰭,一邊亂撲騰一邊啃著岸邊的青草。

哈爾打了一槍。槍聲一響,兩頭大海牛立刻潛入水裡不見了。小海牛開始在淺水裡笨拙地拍動著它的尾鰭和尾巴。哈爾走近一點,又開了一槍,他知道,海牛皮非常堅韌,印第安人常用它來造鎧甲。他慶幸自己帶著那支三百響。笨重的小海牛踉踉蹌蹌地在水裡亂爬,沒等它爬到深水,哈爾就抓住了它的尾巴。他沒走旱路,藉助水的浮力,他拖著海牛蹚過幾個淺灘,一直來到「方舟」邊。他把海牛頭托到船舷邊,讓它吊在船邊上,然後,把牛身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往上托。啪噠一聲,小海牛終於掉進了船艙。

海牛皮很光滑,沒費多大勁兒,哈爾就把它拖過甲板,拽到大森蚺的籠前。不過,下一步可就不那麼好辦了。

他怎樣才能把這隻笨重的「魚牛」塞進籠里,而又不讓大森蚺竄出來呢?

整個早上,大森蚺都很不安分,它不停地用頭去撞籠門。它那30英尺長的身子對摺著,頭尾都挨著籠門,而它的尾巴和它的頭一樣危險。

一般來說,哈爾不怕蛇。從南美的有毒水蛇到落基山的響尾蛇,他曾經和很多種蛇打過交道。但看著眼前這條蛇類中的龐然大物,他的神經仍禁不住顫抖。

這種蛇不僅大得嚇人,而且性情兇悍。從來沒有人能和大森蚺交朋友。

在這方面,大森蚺和性情溫和的美洲絞蟒大不一樣,絞蟒能被馴養成家裡的寵物,變得像狗或貓一樣能跟人親近。森蚺卻是蛇類王國里的惡棍,它跟什麼人或動物都不能和睦共處。

哈爾知道,只要他一開籠門,那張鋼鉗似的大口就會咬住他的腿,那條暴躁的尾巴就會把他抽打得遍體鱗傷。

小貘跑過來用它那長鼻子親熱地拱著他。那大森蚺瞪著飢餓的眼睛盯著它,頭往後一縮,對著籠門猛撞過去,力氣大得嚇人。

哈爾抱起小貘,順著籠邊走到籠子的另一頭。大森蚺的頭追隨著他們。

哈爾把小貘拴在高寵柵好幾英尺的地方。大森蚺那雙彷彿具有催眠力量的邪惡的眼睛一直盯在小貘身上。謝天謝地,小貘是深度近視,對大森蚺的逼視簡直無動於衷。

哈爾跑回籠門那頭。但他仍然不敢利用這一時機把小海牛塞進籠門,因為不等他把半隻海中塞進去,大森蚺就會扭過頭來。他察看著小海牛。它那扁平的像船槳似的尾巴使他想到一個辦法。

他在門側柱和籠門周圍繫上一根結實的繩子,這樣,籠門就只能打開一道兩英寸寬的縫。然後,他把小海牛扁平的尾巴從門縫裡塞進寵里。

接著,他跑到籠那頭把小貘牽回籠門邊。森蚺隨煮小貘轉過頭來,發現了小海牛肥美的尾巴,饞涎欲滴,立刻張開大口咬住這尾巴,開始把海牛往口裡拽。

大森蚺一旦開始吃東西,它就什麼也不顧了,直到它把東西吃光為止。

哈爾慢慢地放鬆籠門上的繩子,籠門一點點地打開,等那隻海象似的哺乳動物的身體隨著大森蚺的吞咽整個兒進了籠子,它的半邊身子已經被那大爬蟲拽到肚子里了。哈爾關上籠門,上好鎖。

「好啦,」他滿意地說,「消化那玩意兒,至少可以使你規矩幾個禮拜。」

這樣一頭古怪的哺乳動物,在動物園裡想必會引起轟動,看著它就這麼樣消失在一條巨蚺的喉嚨里,哈爾不免有幾分遺憾。但是,他知道,離開了熱帶地區,任何水族館都只能讓海牛存活幾個月。也許,還沒等他把它運到家,它就活不了啦。

安頓好大森蚺,哈爾又去為其它動物找吃的。光是餵養這麼一大群動物就得一個專門的人。沒有了羅傑這個好幫手,他得單槍匹馬地把他的水上動物園運到下游去,想到這兒,他感到壓在肩上的擔子非常沉重。

他不必再擔心「鱷魚頭」匪幫了——這總算是不幸之中的一點兒慰藉。

不過,他真的不必擔心了嗎?他們全都死了嗎?他從來就沒有弄清過「鱷魚頭」匪幫的確切人數。比洛估計他們大約有八到十個人。那條船上有九個無頭人——那應該就是整幫匪徒了吧。然而,他仍然忐忑不安,也許,「鱷魚頭」還活著。恐怖感像噩夢似的,即使在白天也不斷困擾著他。他想對此付之一笑,但是,他笑不出來:夥計們全走了,留下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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