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原始基督徒的信仰與美德

原始基督徒總以美德來顯示他們的信仰,並認為對神的信念能夠啟發或克制人的理解能力,同時凈化信徒的心靈,指導他們的行動。基督教中第一批肯定同教兄弟純凈性的辯護士,以及稍後一段時期讚揚先輩聖潔的作家,都曾以極其生動的色彩展示了如何通過福音的傳播,來向世人推薦生活習性的改革。既然我的意圖只是想說明支持天啟發揮影響力的人為因素,那麼就只須簡略地提出原始基督徒與同時代的異教徒或他們墮落的後代相比,更為純潔和嚴肅的兩種動力:為過去的罪惡懺悔,以及值得稱許的維護自己所屬社團名譽的意願。

從很早開始,沒有信仰的人基於無知或惡意,指責基督徒誘使十惡不赦的罪犯參加他們的教派。這些人一旦有悔改之意,便極易信服,各個廟宇的諸神絕不會輕予寬恕的惡行,只要依靠受洗的凈水便可以除去罪孽。這種受到歪曲的責難獲得澄清之後,既增加了入教的人數,也提高了教會的聲譽。基督教的友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承認,許多名聲顯赫的聖徒,在受洗以前都是無可救藥的罪人。那些過去在塵世上雖不夠完善,卻能一直遵循仁愛和寬厚原則的人,從個人行為端正的意識中得到一種恬靜的滿足,不易受到突然迸發的羞愧、悲傷和恐懼情緒所侵擾,也正是這種情緒感化了心靈,促成許多人的皈依。傳播福音的教士,效法神聖的救主,對於那些因罪行受到良心譴責,常常自食惡果的人,尤其是女人,並沒有採取鄙視的態度。他們一旦從罪惡和迷信中掙脫出來,看到光榮的永生,便會抱定決心終生致力於善行和懺悔。追求完美和至善將成為他們靈魂的主導情緒。大家都知道,理智只關心冷漠無情的庸俗,激情促使我們以勇猛的步伐,跨越兩個對立極端之間的鴻溝。

當新近改宗的人員加入信徒的行列,參與教堂禮拜活動時,便會發覺自己已經提升精神的層次,思想變得純凈,舉止變得穩重,不致再度陷入過去混亂的生活。任何一個特定的社會組織,要是和所屬的民族團體或宗教信仰脫離,馬上就會引起注意和招人忌恨。一個社會組織的人數愈少,名聲便愈會受到成員言行的影響。每一個人都有責任提高警覺,自我要求,同時也要注意同教弟兄的言行舉止,因為他既然分享共同的榮譽,必須準備蒙受共同的恥辱。當比提尼亞的基督徒被帶上小普林尼的法庭時,他們非常懇切地向這位前執政官保證,絕不可能進行任何違法的陰謀,因為他們已立下莊嚴的誓言,絕不犯偷竊、搶劫、通姦、偽證和詐欺等擾亂社會公眾和私人安寧的罪行。過了一個世紀後,德爾圖良還很誠心地誇口說,除了宗教的原因,很少有基督徒死於劊子手的刀斧之下。他們過著嚴肅的遁世生活,憎惡當時人們的驕縱和奢侈,習慣奉行廉正、淡泊、儉樸以及一切平凡的家庭美德。由於大部分教徒都從事某種手藝和行業,有責任行使誠實和公平的交易方式,消除世人對他們外表的聖潔所產生的懷疑,也由於世人對他們的鄙視,因而鍛鍊出謙虛、溫和以及忍耐的習性。他們愈是受到迫害,便愈是緊密地彼此團結在一起。他們之間互相關懷和毫無猜忌的信賴,使許多非基督徒都非常欽佩,也常給虛情假意的朋友以可乘之機。

有關原始基督徒的品德,有一種情況的確真實可信,那就是連他們的過失和錯誤,都是由於過分重視品德所造成。教會的主教和神學家,已經證實他們的言辭具有權威,能影響同時代人的信念、原則和實踐,但是對聖書的研究,可說是虔誠有餘而學能不足,完全按照文字的含意來接受基督和使徒的嚴格教義,不像後來那些明智的注釋家,用更靈活、更形象化的方式予以解釋。深具宗教熱情的神職人員,意圖使福音教義的至善超出哲學的智慧之上,把宗教上修鍊、凈化和忍耐的職責,推到了一個在我們今天這種虛弱和腐敗的狀態中,幾乎不可能達到、更是無法長期保持的高度。像這樣一種崇高的教義,必然會引起人民的敬仰,但是卻不易獲得世俗哲學家的讚許,因為這些哲學家在短暫人生中的作為,只從自然感覺和社會利益的角度來加以考慮。

人類高尚和開明的天性中,可以區分出兩種非常自然的傾向——愛「知」和愛「行」。前一種愛好如果受到學業和藝術的熏陶,社會交遊和友情的切磋,經由節儉、健康和名譽的關注以糾正可能的偏差,可以成為個人生活中幸福和快樂的源頭。愛「行」是具有更強烈、更難預測性質的基本原則,常常導致憤怒、野心和報復的行動,但是如能用公正和仁愛之心加以指導,便能成為一切高尚品德的根基,再配合以相應的才能,則一家、一地或者一個帝國,都會因他一人無所畏懼的勇武精神而獲得安全和繁盛。因此,我們把大多數可喜的特性都歸於愛「知」,大多數有用和令人起敬的特性都歸於愛「行」,「知」「行」兼備而且彼此和諧相互結合的性格,似乎就是最理想的完美人性。冷漠無情和無所作為的性格,可以說是二者皆不具備的性格,便應該遭到全人類一致的唾棄,因為既不能使個人獲得幸福,也不能為世人謀得公共的福利。但是,原始基督徒完全無意使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成為可愛或有用的人,所以他們既不愛「知」也不愛「行」。

思想開明的人士,把閑暇時間用以增進知識,訓練自己的理性和想像,毫無保留地與別人進行快意的交談。嚴肅的神職人員,把有趣的消遣當成無益於靈魂獲救的知識,將愉悅的交談視作濫用語言才能的罪過,不是表示厭惡加以拒絕,就是極其小心勉強接受。在我們所處的生存狀態中,肉體與靈魂的關係是那樣密不可分,因此我們同時追求著兩者,用一種無害而溫和的方式與忠實的伴侶分享兩性的喜悅。然而,虔敬的前輩對這個問題抱著另外的看法,他們妄圖模仿天使的完美,竟然裝出厭惡一切塵世和肉體的歡樂。實在說,我們的某種感官乃為生命的綿延所必需,另一些需要賴以維持生命,更有一些能夠獲得信息,在此種狀況下,拒絕使用感官,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第一次的歡樂引起的激動,被指為對感官的濫用。那些沒有感覺、等待進入天堂的人,他們所接受的教導,不僅要抗拒味覺和嗅覺最普通的誘惑,還應閉耳不聽世俗的樂聲,用冷漠的態度看待人類藝術最完美的成就。鮮艷的服飾、豪華的住宅、優美的陳設,都被看成是具有驕奢和荒淫雙重罪惡的象徵。對於肯定自己有罪卻不能肯定自己一定得救的基督教徒來說,儉樸和愁苦的外觀對他們更為適合。

神職人員對奢侈的指責,不僅非常細密而且極為詳盡。他們基於宗教的虔誠對許多物品感到憤怒,如假髮、白色以外所有顏色的衣服、樂器、金銀製作的花瓶、鴨絨枕頭(雅各把頭枕在石頭上睡覺)、白麵包、外國酒、公眾場合的頌詞、溫水浴以及剃鬚。關於最後這點,根據德爾圖良的說法,這是對自己的面容所進行的欺騙行為,妄圖改進造物主的作品,可以被套上大不敬的罪名。等到基督教漸為富有的上流社會人士所接受,這些奇怪的規定,如同現在的情況一樣,只有急著表明自己聖潔絕頂的少數人才會遵守。但要讓人類中的低下階層,自稱具有鄙棄(命運卻不容他們得到)豪華和享樂生活的美德,那是很容易的事,而他們也樂意這樣做。原始基督徒的美德就和早期的羅馬人一樣,常受到貧窮和愚昧的保護。

神職人員對任何有關兩性交往的問題,依據同一原則,嚴格要求守貞。他們對一切可以滿足情慾和降低靈性的歡樂都深惡痛絕,經常喜歡提出一種觀點:要是亞當謹遵造物主的嚴命,便會永遠生活在童貞狀態之中,通過無罪的繁殖方式,會讓天國住滿一個無邪的永生族類。婚姻制度只是墮落的後代延續血脈的一種必要手段,對於自然而然產生的難以滿足的情慾,無法形成有效約束。正統的詭辯家在這個有趣問題上所表現出的猶豫,說明人們在不得不贊同一項必須容忍的制度時所感到的窘困。 那些為夫妻同床所制定的極為荒唐的條款,如果在這裡列舉出來,將會使得年輕人捧腹大笑,也讓女性聽了臉紅。神職人員一致認為,人只需要一次婚姻,完全可以滿足自然和社會的一切需要。情慾結合被美化為有如基督與教會的神秘結合,一旦形成便既非離婚也非死亡所能予以解除。再婚被斥責為合法的通姦,任何人犯下此等罪行,如同嚴重侮辱基督教的純潔,會立即被排除在教會的榮譽之外,甚至被趕出教會的懷抱。既然把情慾視為罪惡,婚姻只不過是勉強被容忍的過失,那麼按照同一原則,把獨身生活看成是最易接近神完美境界的途徑,這也是合乎情理的觀點。

古羅馬的宗教制度要維持6個處女灶神祭司, 經常感到困難重重。原始基督教會中卻住著大批發誓終生保持童貞的男女,他們中有少數人,包括博學的奧利金在內,認為這是使撒旦無可奈何的最明智的辦法。 面對肉慾的引誘,有些人立即投降,有些人始終堅不可摧。處於阿非利加溫暖氣候條件下的處女,認為自己有戰勝情慾的能力,絕不自甘墮落於歡愛之中。她們可以要求教士和執事跟她們同床,為在慾火中仍能保持清白的貞潔而深感榮耀,但是自覺受到屈辱的自然法則,有時不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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