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淵源於猶太教的頑固宗教狂熱

前面已提及古代世界的宗教和諧,彼此相異甚或敵對的民族,可以接受相互之間的信仰方式,至少也會表示尊重。只有一個民族拒絕與全人類交往,那就是猶太人。許多世代以來,猶太人在亞述和波斯王朝的統治下呻吟,被視為最下賤的奴隸。從亞歷山大繼承人的陰影中走出來後,他們在東方以驚人的速度繁殖,接著向西方發展,很快引起其他民族的好奇和驚愕。他們維持特殊的儀式和懷揣著對其他民族敵視的態度,非常固執地表現出一個奇異群體的形象,有時甚至不惜公開承認,毫不掩飾地對非我種族的人類抱著難以調解的憎惡。無論是安條克的暴力、希律王的計謀,還是鄰近各民族所做的榜樣,都無法說服猶太人將希臘的神話和摩西的教義結合起來。

羅馬人根據宗教寬容的原則,對所厭惡的迷信還是給予保護,胸懷寬闊的奧古斯都不惜紆尊降貴,下令在耶路撒冷的神殿為國運昌隆獻祭。 須知亞伯拉罕最低賤的後代,是所有人憎惡的對象,他們本應向朱庇特神殿禮拜;征服者的溫和態度,不足以壓制臣民帶有妒意的偏見,看到異教徒的標記傳入羅馬行省,不免感到十分驚恐和憤怒。卡利古拉要將自己的雕像供入耶路撒冷神廟,遭到這個民族的反對,他們對偶像崇拜瀆神行為的恐懼更甚死亡,卡利古拉因而沒有達成目的。 猶太人對摩西律法堅信不移的程度,不亞於對外來宗教的憎惡。宗教狂熱和虔誠的涓涓細流,如被逼入一條狹窄的通道,也會猛力奔涌而出,有時甚至可以激起一股翻騰巨浪。

對古代世界來說,這種毫不通融的頑固態度,是如此可厭甚或可笑,由於上帝有意揭示特選子民的神秘歷史,而具有了更可怕的性質。但生活在第二神廟管轄下的猶太人,對摩西宗教表現出全心全意的信奉,與他們先祖決不輕信的態度相比,令人感到吃驚。當耶和華在西奈山的雷鳴閃電中傳授律法的時候,當海潮的升降和行星的運行為方便以色列人而暫停的時候,當信奉或拒絕主而受到塵世的獎賞或懲罰的時候,猶太人卻始終對親眼可見的「神王」的權威進行反抗。耶和華的聖所供奉各民族的偶像,在模仿阿拉伯人的帳篷里和腓尼基人的城市 中進行的各種荒誕儀式,等到上天對這個不知感恩的民族撤回保護,他們的信仰才獲得加強和凈化。那些與摩西和約書亞同時代的人,目睹無比驚人的神跡卻毫不在意,等受到各種災難的壓力,才對這些奇蹟深信不疑,終使得後代的猶太人免於沾染偶像崇拜的習氣。從此,這個民族違反一般人類思想的準則,對親身經歷的實際見證視若無睹,完全屈從遠古時代祖先的傳統。

猶太教適合保守的自我防衛,從來無意於徵服世界,有史以來新入教者的人數,可能從未超過叛教者。神的應許最初僅給予單一家族,那特殊的割禮儀式只限在單一家族中進行。當亞伯拉罕的後代繁衍得多如海中砂粒時,親口把律法和儀式的體系傳授給他們的神祇,宣稱自己才是以色列全民族的神,以一種特有的關懷和愛護,把受他厚愛的人和其餘的人類分離開來。對迦南土地的征服,伴隨許多奇妙的情況和血腥的殺戮,使獲得勝利的猶太人和所有鄰人處於無法和解的敵對狀態。猶太人奉命剷除偶像崇拜最甚的部落,為了貫徹神意,不因人性的軟弱而遲疑不為。他們禁止與外族通婚或結盟,不得接納外族參加禮拜儀式。有的禁令永久有效,有的則要延續到第三代、第七代,甚至第十代。在摩西律法的條文之中,從來沒有律定對非猶太人宣講摩西教義的義務,猶太人也無意自願承擔起這一責任。

這個不友好的民族在面對接納新市民的問題上,不是基於羅馬人公正的寬大政策,而是出於希臘人自私的虛榮心理。亞伯拉罕的後代感到沾沾自喜,因為只有他們才是與神簽訂契約的繼承人,他們擔心世上的異族輕易分享他們的遺產,降低其所具有的價值。在與其餘種族增加接觸、擴大知識範圍後,也未能糾正他們與生俱來的偏見。以色列的神如果獲得一個新信徒,就應感謝多神教的開闊天性,而不是傳教士的積極行動。摩西的宗教似乎僅為一個特定區域和一個獨特民族而創立。如果嚴格按照律法的規定,每個子民必須一年三次親自前往聖殿朝拜主耶和華,根本不可能離開狹窄的應許之地向外發展,這一障礙由於耶路撒冷神殿被毀滅而消除,但是猶太教的絕大部分內容也隨之絕滅。異教徒長久以來對空無一物的聖所感到驚異,更無法理解一個沒有神廟和祭壇、沒有祭司和犧牲的宗教,能以什麼作為崇拜的對象,又用什麼作為奉獻的工具。可是即使在猶太人處境十分凄慘時,他們仍然念念不忘獨自享有高傲的特權,非但不尋求外來奧援,還盡量避免與外族人交往。他們具有不可動搖的毅力,儘力執行律法的要求,譬如在特殊節日,只食用特殊規定的肉類,還有無關緊要但卻十分煩瑣的生活細節,這些都引起了其他民族的厭惡和反感。同時,猶太人堅決反對其他民族不同的習慣和生活方式。僅僅就痛苦而危險的割禮一項,就足以將一個志願皈依者拒於猶太教會堂大門之外。

在這種狀況下,基督教用摩西律法的力量武裝自己,但接著又從這種桎梏中解脫出來,在全球各地茁壯成長。他們建立的新體系和古代的舊體系一樣,始終著眼於培養專一教義的宗教真理和崇拜同一上帝的宗教熱情。在有關最高神靈本質和意旨的問題上,他們向人們宣告,無論處於何種環境,都要增強對這一神秘教義的崇敬。他們承認摩西和先知都具有神的權威,這是基督教最穩固的基礎。自世界之始,連續不斷的預言向世人昭告了彌賽亞即將來臨,信徒必須為那天的到來做好準備。這位救世主按照猶太人的看法,表現出國王和征服者的形象,並非僅是一位先知,更是一位殉道者和上帝的兒子。通過他的犧牲為世人贖罪,此後神廟中不完美的祭品全部取消。現在一種純潔的、適用於一切氣候、地區和人類的精神崇拜,取代了徒具形式和虛有其表的禮拜儀式。在入教禮中使用凈水代替人血,獲得神恩的對象不像過去,僅限於亞伯拉罕的後裔,而是普遍應許給自由人和奴隸、希臘人和野蠻人、猶太人和非猶太人。但一切能夠使一個皈依者由地下升到天上,能增強他的虔誠和保證他的幸福,甚或能夠滿足在虔誠的表面幌子下,秘密潛入人心的驕傲特權,仍然僅為基督教會的成員所專有。但是,所有的人在此時都被容許和邀請,獲得這一光榮的稱號,這不僅作為一種恩惠提供給世人,而且是一種強加於人的義務。因而,在親戚朋友中傳播他所得到的無法估量的幸福,告誡他們千萬不要拒絕接受,因為那將冒犯仁慈全能之神的意旨,會被視為罪惡受到嚴厲懲罰。所以,公開宣揚教義成為新入教者最神聖的責任。

無論如何,基督教會從猶太會堂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是經過了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困難工作。加入基督教的猶太人,把耶穌看成古代神諭預言的彌賽亞,尊他為德行和宗教兩方面的先知和導師。但他們非常固執,死守祖先的各種儀式,試圖強加於數目日益增多的非猶太人信徒身上。他們以為摩西的律法起源於神,根據永恆完美的偉大創作者所提出的論證,必定有其可信之處。他們非常肯定地表示:首先,在永恆的時間中始終不變的神,若打算取消那些有助於在眾人之中區分出選民的神聖儀式,那他在取消時也必定會和當時宣告時一樣明確與莊嚴;再者,那就不必一再聲明,肯定摩西的宗教具有永久性,而是應該把它說成只是適用於彌賽亞來臨之前的權宜之計,爾後救世主會教導人類更完美的信仰和宗教;最後,彌賽亞以及在人世上和他交往的門徒,不僅不應該做出榜樣,遵守煩瑣的摩西律法,同時應公開向世人宣布廢除陳舊無用的儀式,這樣一來,基督教就不致和猶太會堂許多教派曖昧地混在一起。這樣的議論似乎被用來作為對「摩西律法」失去存在意義的辯護之詞,但是飽學的聖職人員卻不辭辛勞,對《舊約全書》中含糊的語句和使徒意義不明的行為,用文字和語言做出大量解釋。我們在這裡應該逐步揭示福音教義的整個體系,以十分慎重和委婉的態度,做出與猶太教的意向和成見都難以兼容的裁決。

耶路撒冷教會的歷史,非常生動地證明了這種謹慎措施的必要,也證明猶太教對各教派的思想產生深刻影響。最早一批耶路撒冷主教有15名,全都是受過割禮的猶太人,領導的會眾能夠把摩西律法和基督教義結合起來。這個教會在基督死後僅僅40天就建立起來,許多年裡一直在使徒直接監督下活動。教會的原始傳統,被看作正統基督教的標誌,那是很自然的事,遠方的教會經常受到「母會」的求助,慷慨捐資以解救耶路撒冷教會的急難。

但是,當許許多多富有的教會團體在帝國的各大城市,如安條克、亞歷山大里亞、以弗所、科林斯和羅馬建立起來以後,各基督教殖民地對耶路撒冷原有的敬重,便在不知不覺中減弱。曾為教會奠定基礎的猶太入教者,或後來所說的拿撒勒人,很快就發現自己已陷入日益增加的會眾包圍之中。數量龐大的信徒都是從各種多神教教派來到基督旗幟之下,至於那些經使徒同意,擺脫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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