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承平初現 第586章 如墨

「十封信,也足夠了。」

劉凌命侍女將大殿里的燈都熄滅掉,他獨自一人坐在寬大的舒適的座椅里喃喃自語。整個大殿里唯有從門外和窗子上投射近來的淺白月光碟機散了一角黑暗,月色漫過紗窗透在大殿的地上,將窗欞的影子印在地上清晰可見。月色清靈,卻照不到大殿最深處高高座椅上的劉凌。月光延伸出去,留在地上的印記看起來很抽象卻又逃不出規則的桎梏。

大殿的最深處,是龍椅的位置。

「我真的如自己所說那般偉大?」

劉凌自嘲的笑了笑,自語的聲音極輕。

「這是龍椅,是地位。」

劉凌拍了拍龍椅的扶手:「我得到了。」

他攥緊拳頭,輕輕揮舞了一下:「這是權利,我也得到了。」

「還是力量,我也得到了。」

劉凌皺了皺眉頭:「十年前,這是我想要的嗎?現在,這是我想要的嗎?萬萬里江山錦繡,傾城傾國的美人,百萬雄師,世人敬仰,是我想要的嗎?」

「依稀記得,我只想做一個閑散王爺,遛鳥斗狗,甚至欺男霸女橫行鄉里?」

沉默了一會兒,劉凌笑了笑:「原來我的野心這麼大啊。」

他看著那月色在地上的印記,看著那逐漸放大的形狀,心裡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到現在的人生軌跡,其實就是一個放大了的月色照在窗戶上留在地上的印記。越來越大,越來越寬。可是即便最後放大到了極致,還是逃不脫那個桎梏。就好像有一個規則,在束縛著天地間的萬物。

「這世界,究竟是不是我熟悉的那個世界?這段歷史,究竟是不是我曾經讀過的歷史?」

「我改變了歷史,會有什麼後果?」

劉凌笑了笑:「最不濟,也不會比原本歷史上的發展差吧?」

「夠了嗎?」

劉凌盯著那印記,心裡沒有迷茫:「快夠了吧……其實,我的野心一直沒變,只是歷程變了。最後的結局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將所有都經歷過。十幾年前我就想過殺了那個便宜老爹,十年前我就有能力坐上北漢的皇帝的椅子,可我沒有,一直在對自己說,珍惜這一點並不濃重的親情,在這個時代,我真的看重那虛假的親情嗎?」

「不是自欺欺人啊,而是虛偽。」

劉凌嘆道:「不過是想做的名正言順一些罷了,繞了個大圈子。」

他雖然在嘆氣,卻沒有一點惆悵:「我是來旅遊的,所以總要把好的不好的風景都看一遍。不能只看秀美,也要看看險峻。不能只想著溫和,也要有冷酷。沼澤要走走,沙漠要走走,然後走到山巔,最後走到青青小湖邊?結果什麼的,管他呢,轟轟烈烈的過程才最美吧。」

不記得多久沒有帶著前世父母的畫像了,不記得多久沒有算計人後有負疚感了,也不記得利用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折磨了多少人。總之,這世間一切能用在勝利上的手段,貌似自己一樣都不少的用了。

「所以,不必內疚啊,你本來就不是一個什麼善人,什麼好人。你是個惡人,惡人用小手段,未必就不是正大光明。」

劉凌笑了笑:「所以,耶律雄機,你就死了吧。你兒子……我給你養一個老三,讓他變成漢人的一條看門狗,你說怎麼樣?」

劉凌站起來,想起自己在杭州的女人們,笑了笑,當初讓她們離開晉州去江南,其實也是計畫的一部分。只是這計畫無關與契丹人的戰爭,而是為了她們的安全。晉州離著太原太近,劉凌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契丹人不會打到那裡。萬一讓自己的女人受到什麼傷害,就算殺了耶律雄機也填補不了後悔。

戰爭,總是男人之間的事。

舒展了一下身體,劉凌微笑著走出大殿。大殿很大,大到就算大聲說話外面走廊里的侍衛也聽不清。所以,劉凌自言自語的話註定了只有自己能聽見。他走到門前的時候,月光開始照在他身上,拖出來一條長長的影子。隨著風兒,月色似乎都在搖擺著。侍衛們施禮,等劉凌走遠後才直起身子。每一個人,看向劉凌的背影都是崇敬的眼神。

等劉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大殿里忽然有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從房樑上落了下來。落地無聲,如一片飄絮。

這人一襲白衣,在漆黑的大殿里卻偏偏那麼和諧,一點也不突兀。

身材修長挺拔,面貌清秀俊美,不是聶神劍,還能是誰。

白衣勝雪的聶攝,緩步走到龍椅前面站住,看著那空空如也的椅子,嘴角逐漸勾勒出一抹釋然的微笑,還有些……小得意。

「若你不是這樣真性情的人,而是如外面百姓所說的什麼善人,我又怎麼會看好你?如果我說,在幻境中早就知道你是一個手段狠辣的傢伙,你還會和我傾心相交嗎?來看看朋友,沒想到卻聽到你的自語,呵呵,劉凌,你說得沒錯,過程才是最重要的,至於結果,誠如你所說,留給子孫後代好了。」

他笑了笑,隨即身形微晃消失在原地。

大殿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個侍衛按著橫刀進來查看了一下。

「好像有個白影?」

其中一個侍衛不自信地說道。

「白你個大頭鬼!」

另一個侍衛哼了一聲道:「如果真有,也是鬼!」

聶攝坐在房樑上笑了笑,心說明天早上再去見劉凌吧,這會,劉凌應該已經睡著了吧。只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因為他想知道,劉凌所說的十封信是什麼意思,更想知道,耶律雄機你就死了吧,又是什麼意思。

回到了寢宮,劉凌洗漱之後躺在床上,忽然笑了笑。

「聶劍神……今晚又要睡房頂嗎?」

可惜,他的話聶攝聽不見,聶攝的話,他也聽不見。不過劉凌沒有猜對,正是正月末最冷的時候,就算聶劍神對氣溫沒有什麼要求,但他這樣的人也不會讓冬夜的蕭條陪著他入睡。相反,自從頭疼的頑疾逐漸好了之後,聶公子的風流倒是越來越犀利了。仙緣人間某個花魁閨房裡的軟玉溫香,總比正太大殿上的瓦楞要舒服的多。

就在這個晚上,劉凌酣睡,聶攝也在酣睡,而耶律雄機,卻睡不著。

耶律雄機頭疼難眠,甚至疼到有自殺的心思。就算是用冰水浸泡,用頭狠狠的頂著牆壁,甚至用小刀在耳廓上放血都無濟於事。頭疼從十幾天前開始,最初只是一天偶爾疼一兩次,而且疼的也不厲害。耶律雄機總以為是最近這段日子操勞太多,睡眠不足再加上心中憤悶所致也就沒有太在意。可是這幾天頭疼的越來越厲害,頭疼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到了今日,從早晨到現在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那種疼痛的感覺真的承受不住,恨不得立刻一刀捅進自己心臟里才算解脫。

他捲縮在大帳的氈毯上,就好像一隻煮熟了的大蝦。他的身體顫抖著,汗水已經濕透了身上的衣服。耶律雄機將額頭用力頂在床榻一側的木頭上,因為用力,木棱都似乎要頂進腦袋裡似的。他的臉色很難看,並不是蒼白,而是一種令人看了會感覺到害怕的淡黑,雖然並不明顯,卻如同一層陰霾籠罩在他臉上。

咳咳!

耶律雄機捲縮著的身子在咳嗽聲中抖動了幾下,一股血絲從嘴唇上溢了出來。

耶律雄機用手背將嘴角上的血跡抹掉,看了看,眉頭皺的更緊。

怎麼會這樣?是感染了瘟疫嗎?

耶律雄機想舒展一下身子,但手腳才伸了一下就又蜷縮起來。

不能再拖著了,士兵們的士氣重要,自己的身體更重要。若是自己真的死在這裡,只怕幾十萬大軍立刻就會瓦解。劉凌若是趁機北上的話,大遼真的要遭到滅頂之災了。還有嵬名曩霄那個奸詐小人,他應該巴不得自己死的快一些吧。還有自己的兒子,太子耶律德光這兩天來探視自己的時候,他眼神里那種神采就算隱藏的再好,也瞞不過耶律雄機的眼睛!

裝出來的關心和悲傷,遮擋不住他眼神中的喜悅。

是盼著朕要死了,他就能繼承大寶了吧?朕若是不死,他就算再心急又能怎麼樣呢?大遼是朕的大遼,士兵們忠於的是朕,百姓忠於的是朕,朕的乖兒子只能盼著朕早死,不然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就是朕的孩子啊。

耶律雄機又咳嗽起來,血從嘴角不斷的溢出來。

朕還沒老!

耶律雄機憤恨地想著,你們誰都別想搶走朕的江山!嵬名曩霄不能,劉凌不能,朕的兒子也不能!

「來人!來……來人!」

耶律雄機掙扎著靠在床邊朝大帳外喊著,聲音嘶啞的就好像從地獄裡鑽出來的惡鬼。

「陛下,有什麼吩咐。」

兩個侍女急急忙忙的跑過來,躬著身子問道。

「去……去把隨軍所有的御醫都叫來!再把,再把蕭肅遜也叫來!」

耶律雄機使勁的喊著,他甚至聽到自己嗓音里竟然有著顫抖有著恐慌。他猛地一驚,沒來由的想到自己難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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