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狼煙不滅 第460章 平平安安

契丹人是驕傲的,天下第一大國的威名,天下致銳的騎兵,還有契丹人立國之初的戰無不勝都是他們驕傲的資本。雖然自從党項民族出了一個堪稱一代雄主的嵬名曩霄,契丹人頭頂上的光環已經被党項人分走了一部分,但他們依然驕傲。如今,契丹人有他們的大帝耶律雄機,党項人有他們的大帝嵬名曩霄,而漢人的天下依然亂著,漢人不團結,各自為政,所以契丹人在漢人面前更加的驕傲了。

他們有驕傲的資本,因為從很久之前契丹人一直就是以強者的身份站在漢人面前的。

有哲人說過,一個人站在的高度不同,看到的風景也不同。同一棵樹,在不同的人眼裡都是不一樣的。

那麼,同樣的漢人,在不同的人領導下,還會一樣嗎?

趙州已經慘烈了很久,今夜無疑最慘烈。

破曉前的黑暗是最濃烈的黑,破曉前的戰鬥是最殘酷的死亡。

雄雞報曉的時候,天依然還沒有打開光明。照亮了黑暗的是那如海洋一樣的火把,染紅了大地的是海洋一樣的鮮血。當城牆上的血小溪一樣留下來在城下的大地上彙集在一起形成一片沼澤的時候,那堆積起來的屍體就是沼澤上綿延不絕錯落起伏的高山。沼澤是紅色的,山也是紅色的,人的心是紅色的,廝殺中的戰士眼睛也是紅色的。

從某種角度上說,這一戰的意義或許並不重大。漢軍若是敗了丟了趙州也不過是損失了一座城池而已,漢軍的大隊人馬已經趕來,離妖那顏必將退卻,趙州還會失而復得。契丹人若是敗了,他們也不過是勞而無功的狼狽撤回北方去。雖然丟了幾萬具屍體但對於大遼雄厚的實力來說損失並不算巨大,面子雖然折了,但里子還是厚實的。

從某種角度上說,這一戰的意義是重大的。原因只有一個,漢王劉凌在趙州。

如果說劉凌在幾個月之前的漢王封號,代表著的含義是漢國的王,那麼幾個月之後,當他站在滄州和趙州的城牆上將契丹狼騎死死的攔在城牆之外的時候,這漢王兩個字代表的含義已經悄然間發生了改變。無論是在那些從各地趕來的義軍心目中,還是在北方大地上千萬百姓的心目中,漢王這兩個字代表的意思是……漢人之王。

劉凌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經說過,塞外之人皆說我漢人是羊,而他們是狼,狼是註定要吃羊的,而羊是註定要被狼吃掉的。其實誰吃誰這種事沒有什麼定論,如果羊足夠強壯的話,如果羊角足夠鋒利的話,把狼頂一個開膛破肚也不是什麼難事。如果再給羊的嘴裡安上兩顆獠牙,讓吃草的羊變成吃肉的羊,說不定羊心中最美味的東西就不是什麼青青野草了,而是狼肉。

在任何時候任何地域,一個國家的強大可以保證一方之地的百姓安穩。若是一個民族強大,可以保證的是當他們不想被人欺負的時候絕對沒人敢欺負他們,當他們想欺負別人的時候絕對沒人敢不讓他們欺負。

劉凌是個惡人論者,他堅持認為如果一個人足夠兇惡的話,說不定會度化了佛祖蓄了頭髮留起鬍鬚,叼著煙帶著墨鏡挨著個的調戲神仙姐姐妹妹,然後跟滿天神佛收保護費。他所說的惡人其實並不是如上述文字那般的狹義,在他看來,所謂的惡人,對待家人要寬容要和藹,但不能有人違背他的命令,如果有不管是兄弟還是姐妹都要拉過來打一頓屁股。而對外人,要夠狠。不服從,打,再不服從,殺。一直殺到提起惡人的名字,家裡人會心存敬畏,家外的人會全身顫抖連頭都不敢抬。

劉凌是個自私的人,是他的就是他的,誰也別想搶走。對待親人朋友兄弟姐妹,他寬容慈悲。他不去欺負人的時候是他懶了,他想欺負人的時候誰也別想跑。

這或許是劉凌上一世的時候久病在床後產生的一種有些變態的心理吧,他渴望站起來,渴望走出去,渴望成為強者,他要讓所有的敵人匍匐在他的腳下顫慄。

當他真正的放開手腳沒有束縛之後,這種思想開始主導他。也許從根本上來說,他還是一個懶惰的只想著和自己的家人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的俗人。但,當他意識到要想過上那種理想生活必須把所有阻礙他的人都殺死的時候,他不會介意也不會猶豫拿起屠刀殺一個天下太平出來。

聖人說以暴制暴是不對的,要以仁心待天下才能長治久安。劉凌說我不是聖人,等我把該殺的都殺光之後,等後世的人站在被血滋養的肥沃土地上悠閑生活的時候,再去做什麼仁心待天下的事情吧。

只是,誰有能肯定,他那顆大殺之心後面沒有露出來的是不是大仁之心?

以殺為仁,大殺四方是不是大仁四方?

當東方的天空終於泛出一點白的時候,劉凌身邊那十幾個箭壺也空了。他捏著最後一支破甲錐看著靠在自己身邊的城牆上大口喘氣好像一個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妖孽一樣的朱三七笑了笑,然後居然還有心情數一數朱三七身上有幾道傷口。可是當他數到十七的時候發現已經開始撤下去休整的契丹人中居然還有一個人在城牆上站著,用迷茫和惶恐的眼睛看著朝著他圍過去的漢人手足無措的時候,他將那最後一支破甲錐射了出去將那個契丹士兵射穿了咽喉,那人身子往後一翻從城牆上跌了下去。

看著空蕩蕩的箭壺,劉凌有些鬱悶的發現自己忘記剛才數到幾了。於是,他往前湊了湊,繼續數朱三七身上的傷口。

「你還真是個堅強的人。」

劉凌忍不住讚歎道:「十三處刀傷,六處箭傷,還有四處應該是被狼牙棒砸出來的傷口吧?受了這麼多傷,流了這麼多血,你怎麼還沒有昏迷過去?」

朱三七掙扎著挪動了一下身子讓子躺的更舒服一些,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出氣太長引發了咳嗽,咳嗽又扯動了傷口,他的臉色變得更加的慘白了,嘴角有一線血絲緩緩的溢了出來。

「我該怎麼回答?」

朱三七想了想說道:「我不敢昏迷吧……若是我昏迷了,以漢王現在的狀況可是找顧不了我的。萬一漢王見屬下昏迷了誤以為我死了棄我而去,那豈不是太冤枉了些?」

劉凌揉了揉已經麻木的右臂說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你若是昏迷了就不能保護漢王殿下的安危了。都這個時候了,難道你還吝嗇著不肯拍個馬屁來讓我聽聽?你現在軟的好像一灘泥一樣,若是奉承的好了說不定我會考慮不換地方不把你丟在這裡。」

朱三七笑了笑道:「若是王爺捨得早就走了,不放棄這三個字,是王爺教導士兵們的話,王爺又怎麼會忘記?就算屬下現在真的是一灘泥,也是王爺的爛泥。」

劉凌白了他一眼道:「後面這句不折不扣是句馬匹。」

朱三七想笑卻不敢大聲笑,胸口裡的疼痛讓他有些承受不住。深深的呼吸了幾次,朱三七轉頭看著劉凌叫道:「王爺?」

「嗯?」

「屬下……堅持不住了,還是先暈了吧。」

「啊?」

劉凌再去看朱三七的時候,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真的堅持不住昏迷了過去。一夜的鏖戰,守城的漢軍損失已經超過半數了,第二梯隊的漢軍已經破曉前就已經登上城牆接替第一梯隊的兄弟們防禦。而第一梯隊萬餘名士兵現在還活著的,不超過三百人。朱三七身上的傷很多,但絕對沒有他殺的人多。他能堅持到契丹人退下去才昏迷過去,這似乎已經是一個奇蹟了。

劉凌看著昏迷了過去的朱三七,看著朱三七身上還在淌血的傷口,示意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的親兵將朱三七抬下去救治,看著朱三七慘白的臉還有眉頭上深深的擔憂,劉凌笑了笑說道:「你先去睡,等你醒了的時候,天就真的亮了。」

天亮了,狂攻了一夜損失了三萬多人的契丹軍隊開始緩緩地退下去,他們就算在冷血無情但終究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飯。餓著肚子攻了一夜,他們已經盡了力。契丹人回家吃飯去了,漢軍還在城牆上保持著警惕。他們也要吃飯,但他們不能離開這裡回家去吃飯。但是他們的家裡人來送飯了,帶著家的味道的熱熱的飯菜。

趙州城裡的百姓自發的阻止起來給城牆上的守軍送飯,所謂的飯菜其實簡單至極。城裡的大戶獻出所有的麵粉,就是普通百姓也獻出了最後的存糧,挽起袖口眼裡含著淚水的女人們蒸出一鍋一鍋的白白的饅頭,用心揉面,以淚代水,雪白柔軟的饅頭卻沒有淚水的苦澀,而是甜的,很甜很甜。

女人們,老人們,孩子們,所有人都自發的動作起來,他們用車子推著,用籃子,用衣服包著,將饅頭和鹹菜送到了城牆上。然後親手將熱氣騰騰的饅頭交到親人們的手裡,她們看著那些手裡緊握著兵器的憔悴疲倦的士兵兄弟的時候,看著他們接過饅頭時留在饅頭上黑黑的指印,她們的心都碎了。在士兵們吃飯的時候,無論男女,百姓們自發的開始整理城牆上的屍體,將她們心目中兄弟的屍體背下去,然後小心翼翼的將他們的臉擦乾淨。

不知不覺中,城牆下的平地上,已經躺滿了剛剛逝去的年輕的男人們。在昨夜之前,他們都是那樣的青春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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