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0章 含蓄之勸

次日一早,中書省便正式下達了攝政王敕令,刑部尚書鄭善果改任蘄春郡太守,升太常寺卿楊恭仁為刑部尚書。

朝廷文武百官依然沉迷於多相制的改革細節之中,對這條敕令雖然稍感驚訝,但也並沒有太在意,畢竟在多相制實施後,尚書的地位已經明顯下降了,上面不僅有了尚書令,還有了左右僕射,在很多官員看來,沒有紫微閣資政頭銜的尚書已經不算什麼高官了,至少被排擠出了決策圈。

鄭善果對自己被貶黜的原因心知肚明,齊王在敕令中絲毫不提盧楚之事已經是在照顧他的名聲了,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鄭善果只得長長嘆息一聲,黯然收拾行裝,在第二天便離開了中都,帶著無盡的失落乘船向江淮蘄春郡而去。

文武百官中只有裴矩有點黯然失落,他原以為張鉉會考慮中原世家的影響,對鄭善果稍加警告,比如改任太府寺卿或者干從前的老本行,出任大理寺卿等等,卻沒有想到張鉉如此決然,直接將鄭善果貶黜為小郡太守,這樣一來,裴家和鄭家的關係就徹底完了。

裴矩心中失落,便借口身體不適,返回自己府宅了,他將自己關在書房內,誰也不見。

中午時分,裴矩坐在書房裡看書,他顯得心神不寧,半天也沒有看進一個字,這時,門外傳來長孫裴弘的聲音,「祖父,孫兒有要事求見!」

裴弘是裴矩最看重的孫子,也是他的嫡長孫,才三十歲出頭便出任中都府尹,幾年時間將中都治理得井井有條,深得文武百官讚譽,加上他風度儒雅,人品正直,大家都誇讚他是第三代世家子弟的佼佼者。

裴矩也認為自己的長孫出類拔萃,當然,第三代優秀的世家子弟還好幾個,比如李壽節的兒子李清明,還有齊王府長史房玄齡,記室參軍杜如晦,禮部侍郎溫彥博等等,但無論如何,自己的長孫不比他們任何人差。

雖然裴矩的心情不太好,但長孫有重要事情,他還是要見,裴矩便道:「進來吧!」

門開了,裴弘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跪下給祖父磕頭,「孫兒給祖父請安!」

「罷了,坐下說話。」

「謝祖父!」

裴矩見他還穿著朝服,便問道:「你是從府衙過來嗎?」

「回稟祖父,孫兒是從紫微宮過來。」

裴矩一怔,「你去紫微宮做什麼?」

裴弘恭恭敬敬道:「這就是孫兒要稟報祖父的大事,齊王殿下一早召見了孫兒。」

裴矩臉色大變,緊張得竟有點結巴起來,「他……他接見你做什麼?」

他知道張鉉不會就此罷休,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但他會怎麼做?裴矩忽然發現一個令他恐懼的可能,張鉉不會拿自己的長孫開刀吧!

祖父的緊張讓裴弘有點驚訝,他連忙道:「啟稟祖父,齊王殿下和孫兒談了半個多時辰,他說張玄素出任尚書左僕射後,黃門侍郎一直空缺,他考慮讓孫兒出任黃門侍郎。」

裴矩呆住了,竟然是讓他的長孫出任黃門侍郎,這可是號稱相國候補的高官,自己長孫雖然優秀,但資歷尚淺,經驗也不足,還不至於到出任黃門侍郎的程度,張鉉葫蘆里是在賣什麼葯?

這時,裴矩忽然明白過來,他嘴角慢慢流露出一絲極為苦澀的笑意,張鉉這是在委婉地勸自己告老還鄉啊!

「齊王已經決定讓你出任黃門侍郎,還是考慮讓你出任黃門侍郎?」裴矩又仔細問道。

這兩個概念完全是天壤之別,前者是逼他退仕,後者則是引誘他告老還鄉,態度完全不一樣,所以裴矩一定要確認清楚。

裴弘想了想道:「齊王殿下原話說,門下侍中可以暫時空缺,但黃門侍郎不能缺,否則朝政無法運轉,他考慮了不少人選,我也是其中之一,殿下問我自己有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那你怎麼說?」

「孫兒說需要回去考慮一下。」

裴矩鬆了口氣,張鉉這就是開出條件讓自己退仕了,屬於誘惑,如果自己不肯退仕,那他也不會勉強,但自己的長孫就沒有機會了。

『真是厲害的手段!』裴矩心中暗暗忖道。

「孫兒特來向祖父請示。」

裴矩沉思片刻道:「你明白張鉉的意圖嗎?」

「孫兒感覺有些不妥。」

裴矩笑了笑,「我是門下侍中,你卻是黃門侍郎,祖孫二人獨霸門下省,真要成千古奇談了。」

「孫兒覺得……」裴弘咬了一下嘴唇,沒有說下去。

「覺得什麼,繼續說下去。」

「孫兒覺得齊王殿下似乎想把祖父調離門下省。」

裴矩點點頭,「你看到了一半,不過不是調離門下省,而是勸我告老還鄉。」

裴弘一驚,「這……這怎麼行?」

「這其實是我咎由自取。」

裴矩長長嘆了口氣,「鄭善果被貶黜到蘄春郡,而我只是有條件的退仕,說起來他對我也不薄了。」

「祖父,究竟出了什麼事?」

裴矩沉吟一下,還是決定據實相告,否則孫子不知情,會導致他做出錯誤的選擇。

「鄭善果被貶黜,是因為盧楚之事。」

「啊!」

裴弘低低驚呼一聲,他心中異常震驚,他怎麼也想不到,鬧得沸沸揚揚的盧楚案竟然是鄭善果,聽祖父的語氣……似乎他也參與了。

裴弘十分精明,儘管祖父語焉不詳,但他還是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一定是祖父和鄭善果策划了盧楚一案,齊王開始秋後算帳,鄭善果被貶黜,而祖父是要求告老還鄉,作為條件交換,升自己為黃門侍郎。

裴弘沉默片刻道:「孫兒決定回覆齊王,資歷不足,不適合做黃門侍郎。」

裴矩明白長孫的意思,他寧可放棄仕途也要維護自己的尊嚴,使他心中不由一陣羞愧,自己造的孽居然要孫子來承擔責任。

裴矩摸了摸孫子的頭,語重心長對他道:「張鉉並不是因為盧楚案才貶黜鄭善果,我很了解他,他早就想對鄭善果動手了,只是一直在等待機會,這一次被張鉉抓住了機會。」

「為什麼?」裴弘不解地問道。

裴矩苦笑了一聲,「世家只對家族忠心,不在意朝代更迭,所以世家往往都會兩頭下注,一部分子弟在長安做官,一部分子弟在中都做官,像我們裴家、溫彥博兄弟,太原王氏,甚至新科狀元褚遂良父子,還有軍隊中有不少,秦瓊父子,裴仁基父子,羅藝父子等等,張鉉其實也並不在意,所以褚遂良能中狀元,但關鍵有一個度的問題,世家在長安和中都之間必須保持平衡。」

「祖父是說鄭家偏向於長安嗎?」

裴矩哼了一聲,「何止是偏向,唐朝的太子妃是鄭家之女,鄭家便不遺餘力地支持唐朝,楊慶貪賂了多少財富,幾十萬兩黃金暫時寄存在鄭家,結果全部被鄭家捐給了唐朝,如果是財富也就罷了,鄭家還在政治上支持唐朝,這次王世充和唐朝達成了襄陽換弘農的協議,就是鄭家在中間穿針引線,之前鄭家不肯支持王世充,在李建成寫來一封信後鄭家便改變了態度,還有中原士子基本都去長安參加科舉,這又是什麼緣故,弘兒你明白嗎?」

「難道是鄭家向其他中原世家施壓的結果嗎?」

「正是這個原因!這些都是鄭善果親口告訴我,他還以為張鉉不知道,我早看出張鉉對他忍無可忍了,只是為了顧全大局才遲遲沒有對他動手。」

「既然如此,那祖父為什麼還……」

裴弘不理解,既然知道齊王反感鄭善果,祖父為什麼還要幫助鄭善果暗算盧楚?

裴矩冷笑一聲,「我哪裡是為了幫他,我只是不希望盧楚為相罷了,我是為了裴氏家族的利益,你不知道致致懷孕了嗎?」

裴弘如同遭到電擊一般,他猛地明白了祖父的所思所圖,原來裴家是在和盧家爭奪北隋的第二代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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