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5章 面授機宜

裴矩告辭而去,楊廣悶悶不樂地負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走到窗前,目光陰鬱地望著遠方。

這時,坐在旁邊一直沉默的燕王楊倓低聲道:「王世充率軍入齊郡和裴仁基在琅琊郡兵敗,兩件事幾乎是同一天發生,天下哪有這麼快的報信,皇祖父不覺得有點蹊蹺嗎?」

「這只是裴矩找的一個理由罷了!」

楊廣嘆了口氣,「其實朕心裡明白,但朕又能怎樣,不給裴矩面子,堅決把裴仁基調離齊郡嗎?」

「孫兒能理解皇祖父的難處,可皇祖父居然放過王世充,孫兒真的想不通,堂堂的大隋官兵居然和亂匪一樣擄人北歸,這會引起民憤的!」

楊廣沉默不語,楊倓又繼續道:「孫兒也知道是虞世基懇請皇祖父放過王世充,但他不是為了公義,而是為了一己之私,孫兒聽說王世充就是他的人——」

「夠了!」

楊廣一聲低沉的怒喝,楊倓嚇得不敢再說下去。

良久,楊廣緩緩道:「你既然要人替你做事,你就得學會容忍,王世充小節或許令人不齒,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替朕剿匪,替朕匡扶社稷,這才是最重要,倓兒,作為社稷的繼承人,朕希望你學會平衡。」

「平衡?」楊倓低低地自言自語。

「對,平衡!」

楊廣拍拍孫子的肩膀,凝視著他道:「就像朕剛才平衡虞世基和裴矩一樣,只有學會平衡,大隋的社稷才能穩定,有些事情該裝傻還是要裝傻,王世充做了什麼朕很清楚,將來朕會收拾他,而現在不行。」

楊倓輕輕點頭,「孫兒明白了。」

「而且王世充擾亂齊郡只是一面之辭,朕還要繼續了解,等蕭監軍的正式調查報告來了再說吧!」

……

中午時分,裴矩回到了自己府中,剛進府他便對裴行儉道:「去把你父親找來!」

裴行儉慌忙跑去東院找父親,裴矩回到外書房,侍女替他脫去外袍,又換了一件寬鬆的衣服,這時,門外傳來裴行基的聲音,「二叔,侄兒來了。」

「進來吧!」

裴仁基忐忑不安地走了進來,他昨晚一夜未睡好,就是擔心聖上對琅琊兵敗之事不依不饒,不過二叔一回來就找自己,估計情況不會太壞。

他連忙上前行一禮,裴矩擺擺手,「坐下吧!」

裴仁基坐了下來,低聲問道:「二叔,情況怎麼樣?」

「情況還不壞,聖上答應再給你一次機會。」

裴仁基頓時長長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就說只要事出有因,聖上不會不講情面。」

「哼!」

裴矩冷冷哼了一聲,「你想得太多了,聖上是因為要平衡我和虞世基才饒你一次,你以為是因為你的那點理由嗎?」

裴仁基渾身一震,慢慢抬起頭,「二叔的意思是說,聖上不打算追究王世充嗎?」

裴矩對裴仁基的反應還算滿意,他點了點頭,「他是個很能幹的人,又有虞世基替他說情,聖上不會為這點小事處罰他。」

「小事!」

裴仁基頓時怒道:「他殺入齊郡,縱兵姦淫搶掠,將兩個縣數萬民眾擄掠而去,二叔竟然說這是小事,如果聖上不追究他,他就會更加肆無忌憚,甚至會成第二個張金稱,這個後果難道聖上看不到嗎?」

「不準在我這裡妄議天子!」裴仁基冷冷說道。

裴仁基忽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他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不敢再說下去,裴矩看了他良久,才繼續道:「這次我力保你過了關,但下次我恐怕就保不住你了,聖上饒你這次是有條件,半年之內,你必須剿滅琅琊郡的亂匪,明白嗎?」

裴仁基漸漸冷靜下來,王世充擄掠齊郡雖然讓他憤怒,但那畢竟和他的仕途無關,只是讓他顏面難看,忍忍也就過去了,但打不下琅琊郡,那就意味著他的仕途終結,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沉默良久,裴仁基沉聲道:「這次攻打琅琊郡,飛鷹軍損失慘重,我擔心半年內難以恢複,期限能否放寬到一年?」

裴矩搖搖頭,「我說半年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還有兩個月聖上就要去江都了,琅琊郡關係到江都北面的穩定,他比任何時候都關心琅琊郡的情況,所以你最好在兩三個月內奪取琅琊郡。」

裴仁基知道自己的情況,要他兩三個月內奪取琅琊郡,幾乎不可能,還有一個王世充在北面虎視眈眈,如果齊郡再次兵力空虛……

裴仁基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王世充再乘虛而入怎麼辦?」裴仁基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擔心。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裴矩也知道,既然聖上不追究王世充擄掠齊郡,等於就是縱容王世充,那麼一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裴矩沉思一下道:「等聖上到江都後,我會勸說聖上把王世充召回江都述職,那時你便可出兵攻打琅琊郡。」

停一下裴矩又道:「如果你實在沒有把握擊敗敵軍,可以讓張鉉為主力,你為接應,明白我的意思嗎?」

「可是功勞怎麼算?」

「張鉉是你的屬下,他剿滅亂匪,聖上還是認你的主帥功勞,你擔心什麼?」裴矩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侄兒明白了。」

裴矩對這個侄兒報以極大的厚望,可以說,裴仁基是裴氏家族從地方士族走向天下貴族的關鍵,關鍵就是軍隊,在天下亂世到來之時,裴家必須要擁有自己的軍隊,只有擁有軍隊的名門世家,才有將來和新君主討價還價的本錢。

裴仁基正是裴家的核心軍隊,裴仁基將來是要駐兵并州,另外裴矩還考慮建立外圍軍方勢力,張鉉原本就是裴矩看中的外圍勢力,等裴仁基調走後,張鉉將接替裴仁基繼續駐軍青州。

可惜因為張鉉婉拒了裴家的聯姻要求,使他們之間的關係出現了裂痕,至今也難以彌補,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沒有從前那樣緊密了。

裴矩明顯感覺到張鉉正在脫離自己的控制,他雖然對張鉉很不滿,但也無能為力。

「現在張鉉情況如何?」裴矩喝了一口茶,又淡淡問道。

說到張鉉,裴仁基登時想起一事,低聲對裴矩道:「二叔,侄兒感覺張鉉頗有野心。」

裴矩一怔,停住茶杯問道:「此話怎講?」

「侄兒發現張鉉在北海郡大量種植牧草,他有養戰馬的企圖,侄兒由此推斷他心懷野望。」

裴矩半晌沉思不語,好一會兒他才凝神對裴仁基道:「你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現,但要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有任何非分之舉都要及時向我彙報!」

裴矩忽然發現,或許自己可以捏住張鉉的把柄,讓他不得向自己低頭。

……

自從張鉉和王世充達成了戰俘交換後,王世充再也沒有渡河南下的跡象,一則他沒有了船隊,無法運兵到黃河南岸,其次他已得知聖上不追究他擄掠齊郡,但虞世基卻警告他,暫時不准他再輕舉妄動,否則會真的觸怒聖上。

王世充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飯要一口口吃,吃得太快太猛會被噎住,他便按耐住了繼續搶掠齊郡的慾望,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到來。

時間漸漸到了五月,北海郡進入了初夏,這一個多月,從齊郡陸續湧來了近十萬人口,使北海郡上下都忙得腳不沾地,安置移民,發放糧食物資。

雖然移民的湧入使北海郡得到了大量的人口勞力,但同樣給他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短短一個多月,他們便額外支出了兩萬石糧食,如果不是剿滅張金稱獲得的大量糧食,他們根本承擔不起這麼龐大的移民。

隨著人口向各縣疏散,郡治益都縣的人口已經迅速減少到不足二十萬,而壽光、北海、都昌、下密、營丘等縣人口也都開始恢複,大片大片荒蕪數年的良田被重新開發,廢棄的村莊又重新燃起了炊煙。

各座縣城內,縣衙開始恢複,關閉的店鋪又重新開門營業,儘管還是人口稀少,但大家都看到了希望,總有一天,北海郡必然會重新出現縣縣繁華的舊日景象。

這天上午,張鉉率領一行人來到了距離益都縣約百餘里的壽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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