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8章 讖語事件(下)

虞世基從御書房出來後便直接乘坐馬車返回家中,虞世基的馬車寬大舒適,馬車內鑲金嵌玉,裝飾奢華,就儼如一座小房間,寬大的車廂內還專門有一個伺候他筆墨的小書童。

馬車在大街上緩緩而行,虞世基在靠窗邊的小桌前鋪開的信紙,提筆給竇慶寫一封簡訊。

就在昨天晚上,竇慶意外地前來拜訪他,讓虞世基著實有點受寵若驚,儘管虞世基身居高位,但他心裡清楚,大隋王朝的關隴貴族才是真正的權勢者,他們的勢力在大隋根深蒂固,當今天子不過是關隴貴族中的一員,眼看隋王朝岌岌可危,虞世基怎麼能不考慮給自己和子孫們留一條後果。

竇慶給他提出了幾個要求,他都一一答應了,所以他今天才勸說聖上在解散來護軍隊之前,把他們應得的賞賜發下去。

但竇慶另外提出的一個要求卻讓虞世基感到驚訝,保留武勇郎將張鉉的軍隊,並將他外派到張須陀的軍隊中去,並保持一定的獨立,這個要求對虞世基而言是小事一樁,只是他有點驚訝,竇慶為何會幫助一個小小的武勇郎將。

虞世基當然知道張鉉,天寺閣一案中,張鉉就是主要當事者,自己當時也被卷了進去,可張鉉明明是燕王之人,竇慶為何替他說話,難道是燕王和關隴貴族之間有什麼交集不成?

作為相國級別的朝廷高官,虞世基有著相當的政治敏感性,他從竇慶提出的一個小小要求中,便似乎嗅到了什麼異常。

馬車緩緩在府門前停下,虞世基的次子虞柔跑出來迎接父親,虞世基把剛剛寫好的信交給他,「你去一趟武川府,把這封信交給竇會主,記住,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中。」

「孩兒明白了!」

虞柔接過信,乘坐另一輛馬車向武川府駛去。

……

書房內,虞柔恭恭敬敬將信呈給了竇慶,「這是父親給竇公的親筆信,請竇公過目。」

「辛苦賢侄了。」

竇慶笑著接過信,打開看了一遍,和他料想一樣,虞世基已經妥善解決了自己提出的兩個要求,竇慶對虞世基的態度很滿意。

人人都說虞世基無利不作為,而自己一枚錢也沒有給他,他卻把自己交代的事情一一妥善處理好,說明這個虞世基是個聰明人,並非唯利是圖。

「竇公有什麼回信要小侄帶給父親嗎?」虞柔問道。

「回信就沒有了,不過請賢侄轉告你父親,武川府會記住他的善意,他的付出會有回報。」

「小侄記住了,一定轉告父親。」虞柔行一禮,告辭而去。

雖然竇慶得到了虞世基的助力,使他可以兌現給張鉉的承諾,但他現在卻在考慮如何最終解決讖語的危機,以及關隴貴族即將面臨的分裂問題。

他已經知道太原鄉農進京告李淵御狀之事,雖然他承認這個辦法確實會有效果,但他並不太贊成這種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辦法,一旦李淵的名聲被破壞,他將來起兵,會有多少人願意跟隨他?

不敢既然李淵這樣做了,他也沒有辦法,只能盡最大努力徹底消除讖語危機。

現在已經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可偏偏這個東風卻不是那麼容易刮起來,竇慶想來想去,他發現自己最終還是繞不過裴矩這道坎。

閶闔門事件和來護兒案的調查權都掌握在裴蘊手中。

沒有裴氏家族點頭,這場東風怎麼颳得起來?

竇慶不由暗暗嘆口氣,裴矩一直按兵不動,就是在等自己過去,這個老謀深算的裴矩才是他最大的對手。

……

自從綁架元駿失手後,裴矩便保持了沉默,他如看戲般地站在高處看著李淵和關隴貴族的表演,他一切都瞭然於胸,但他並不干涉,更不想去戳穿李淵的苦肉計。

地緣決定政治,這條後世的政治哲學用在裴氏家族身上再合適不過,裴氏家族位於并州南部,并州也就是後世的山西,它的地緣位置正好處於河北山東、河南中原以及關隴河西三大勢力板塊的交匯處。

裴氏家族在傳統上屬於山東士族,有別於以鮮卑血統為主體的關隴貴族,但它和河北士族之間又隔著巍巍太行山,地理上的隔斷使裴氏家族和河北士族之間的聯繫又不是那麼緊密。

正是這種特殊的地緣位置,決定了裴氏家族中立的政治立場,既不偏袒關隴貴族,也不親近山東士族,和傳統的關隴士族又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不過也正是裴氏家族的中間立場,使他們得到了同樣處於中間立場的兩代大隋皇帝的青睞,並委以重用,無論楊堅還是楊廣,都需要裴氏家族來做潤滑劑和調停者,平衡關隴貴族和山東士族之間的矛盾。

裴氏家族才能在大隋王朝混得風生水起,才出現了裴蘊和裴矩同朝為相的罕見局面,這種重用在李唐繼續延續。

一直到中唐後,隨著東西兩大勢力的對抗漸漸轉為朝廷和藩鎮的對抗,裴氏家族也隨之失去了平衡東西的作用,逐步退出了政治舞台。

正是扮演了旁觀者的角色,裴矩對這次關隴貴族內部鬥爭才看得格外清晰,他不僅旁觀,同時也推波助瀾。

一方面他讓族孫裴行儉將竇慶嫁禍李渾的計畫告訴了元家,但就在元旻決定破壞這個計畫,讓長孫元駿去通知李渾之時,裴矩又命令裴行儉綁架元駿,讓元旻誤以為是竇慶所為,由此使元、竇兩家徹底決裂。

只是裴行儉綁架元駿失敗,被張鉉黃雀在後奪走元駿,使裴矩遭遇一個小小的挫折,但這個挫折並不影響裴矩的目的,元、竇兩家還是因為綁架事件而徹底決裂了。

此時裴矩就像一個釣魚台的漁翁一樣,耐心地等待著竇慶的上鉤,他知道竇慶一定會來找他,沒有裴氏家族的配合,武川府的計畫就無法推進下去。

入夜,竇慶的馬車緩緩停在了裴矩的府門前,事先得到拜帖的裴矩親自站在大門口迎接竇慶的到來。

他們就像兩個重量級的絕頂高手,一方面勾心鬥角,一方面又惺惺相惜。

這其實是一種實力的確認,裴矩知道關隴貴族的實力要遠遠強於山東士族以及北齊遺族,在即將爆發的東西兩大勢力新的對抗中,裴矩更看好關隴貴族,只是裴矩需要開價。

與此同時,竇慶也知道裴氏家族對於李淵上位的重要,沒有裴氏家族的認可和幫助,李淵就很難在并州立足,所以竇慶無論如何也要籠絡好裴家。

「這麼晚來打擾裴尚書休息,竇慶實在抱歉,請裴尚書見諒!」竇慶先表現出低姿態,一下馬車就主動向裴矩表示歉意。

裴矩笑呵呵走上前,親密的挽住竇慶的胳膊,「竇公說這話就不應該了,莫說我還沒有休息,就算休息了,竇公來訪,裴某也要跣足相迎,才能顯出竇公的尊貴。」

竇慶聽得大為受用,兩人相視一笑,一起向大門內走去。

裴矩接待竇慶之地放在貴客堂,內書房一般不會接待任何客人,是裴矩的個人隱私之地,外書房雖然能接待比較親密的朋友或者下屬,但尊貴不足,對於竇慶這樣的貴客不太適合。

所以考慮再三,在貴客堂接待竇慶是最適合不過。

兩人分賓主落座,一名侍女給他們上了茶,裴矩喝了一口茶笑問道:「聽說太原有鄉農進京告御狀,引發聖上震怒,叔德一向是謹慎之人,這一回怎會如此不小心?」

竇慶暗罵裴矩明知故問,先拿這件事敲打自己,他乾笑兩聲說道:「我也在批評他被權力沖昏了頭,為點蠅頭小利毀了自己名聲,好在他已及時醒悟,他今天下午已經和這群鄉農談過,準備把所有強購的土地退回去,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關鍵是改了就行,裴尚書以為呢?」

「那是,但願叔德不要再犯糊塗。」

裴矩話題一轉,又笑問道:「竇公和張鉉很熟嗎?」

竇慶心中微微一愣,他不愧是官場老將,立刻便明白裴矩為什麼這樣問,張鉉最初求的是裴矩,但最後卻從自己這裡解決了問題,裴矩豈能不知。

竇慶輕輕嘆息一聲道:「他去年最初來洛陽我便認識了他,這個年輕人是個不錯的人才,大有前途,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裴矩明白竇慶連續兩個可惜的含義,就是因為獨孤順不容非關隴子弟進入武川會,所以竇慶無法拉攏張鉉。

實際上裴矩問張鉉之事是另有原因,他很想知道竇慶和張鉉之間到底達成一個什麼妥協,不過竇慶既然不想多說這件事,裴矩便不再多問。

竇慶卻不想再被動下去,他隨即岔開了話題,「不知來護兒一案現在進展如何?」

「還能如何?來護兒堅決不承認自己有任何異心,監軍崔君肅也證明來護兒只是報仇心切,我覺得這可以理解,調查結果也一樣吧!」

「那閶闔門一案呢?」

竇慶又試探著問道:「是否也準備結案了?」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案情比較複雜,這些將領的真正的動機還不知道,據說是有人挑唆,但也只是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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