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6章 人心難測

在洛陽利仁坊一條破舊的小巷前,一輛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車門開了,走出一名瘦小乾枯的中年男子,留著一撮焦黃的山羊鬍,正是宇文述的心腹謀士許印。

許印面無表情,直接走進了小巷,一直走到盡頭,他敲了敲門,門開了一條縫,許印閃身進了院子。

「他怎麼樣?」許印問道。

院子里,一個粗壯的男子躬身施禮道:「回稟先生,他有點焦躁不安,幾次想離去,但都被卑職攔住。」

「看來我得和他好好談一談。」許印冷笑一聲,快步向後院走去。

在後院的一間屋子裡,一名男子坐在床榻上,不停捏著拳頭,顯得憂心忡忡。

這名男子年約三十餘歲,身材中等,但長得非常健壯,方臉膛,皮膚黝黑,眉眼中有一種軍人特有的威嚴,但眼睛裡又有一種商人的狡黠,此人正是昨晚逃脫宇文智及滅口的李善衡。

李善衡心中只有滔天的憤怒,自己放棄了高官軍職替宇文述做事,宇文述非但不按承諾升自己為將軍,還居然要殺人滅口,若不是自己多留一個心眼,讓手下冒充自己去見面,他此時已經死在宇文智及手中了。

他的官職和前途統統都沒有了,還欺騙了幾百名信賴他的將領,使他從一個立功歸來的得勝將軍,淪落為如今這般模樣,一個躲在角落內,惶惶不可終日的老鼠,這讓李善衡心中對宇文述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這時,門吱嘎一聲開了,許印從外面走了進來,李善衡連忙站起身,「先生,我家人到哪裡去了?」

他昨晚去接自己妻子和兒子,卻發現家人已經失蹤,被人搶先一步接走,他懷疑自己家人已經落到許印手中。

許印笑眯眯地擺擺手,「放心吧!我已經將他們轉移到了安全之地,保證宇文述絕對找不到他。」

李善衡心中哀嘆一聲,自己妻兒果然落到了許印手中,他又慢慢坐下來,深深看了一眼許印,不解地問道:「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是指什麼?」

許印注視著他,「是說我背叛宇文述嗎?」

李善衡點了點頭,他確實不解,許印可是宇文述的心腹謀士,最後居然背叛宇文述把自己藏起了,他為什麼這樣做?

許印淡淡笑了起來,「我覺得你不該感到疑惑,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李善衡明白了許印的意思,他嘆息一聲道:「先生說得對,我對他那般忠心,他最後卻要殺我滅口,先生知道他那麼多隱秘,他將來又豈能放過先生,以宇文述的絕情狠毒,替他做事之人早晚會死在他的手上。」

許印倒不完全是這個緣故,他隱藏李善衡,還有更深的企圖,他只是笑了笑,算是贊同李善衡的感慨。

「那先生要我做什麼?」

許印把李善衡隱藏起來,當然是要好好利用他,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他需要再等一等。

「你先安心在這裡住上幾天,讓我先觀察一下局勢的變化,總之一句話,你若想扳回自己的前途,那你只能聽我的安排,還有你的家人……」

許印冷冷注視著他,「宇文述現在正發瘋地四處找你和你的家人,希望你替他們的安全考慮,不要再做傻事!」

李善衡緊咬嘴唇,低頭一言不發,他也根本不相信許印,但他的妻兒卻在許印手中,使他不得不聽從許印的安排。

許印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他不怕李善衡跑掉,也不擔心李善衡不聽自己的話,他又看了一眼李善衡,轉身便離開了房間。

李善衡無力地躺在床榻上,目光茫然地注視著屋頂,他現在該怎麼辦?

……

張鉉離開了天寺閣酒樓後便立刻返回了軍營,雖然尋找李善衡極為重要,但眼下他還有一些火燒眉毛的事情要處理。

張鉉趕到大營時,正好遇到周法尚心事重重地回來,張鉉連忙上前行一禮,低聲問道:「大將軍,情況如何?」

周法尚苦笑著搖了搖頭,張鉉心中一驚,「局勢很不妙嗎?」

「唉!回大帳再說吧!」

周法尚回到了大帳,他坐下喝了幾口水,這才對張鉉道:「移營之事可以晚幾天,張瑾已經得到聖上同意,讓我們三天之內重新整頓軍隊,這是最好的消息,剩下都是不好的消息,虞世基堅持要求將軍隊解散,說我們這支軍隊已經有了叛逆的苗頭,非常危險,聖上似乎被他說動了。」

「也包括……我的手下嗎?」張鉉緊張地問道。

周法尚黯然點點頭,「不僅是你的手下,所有參加高句麗之戰的軍隊,都要解散歸農,當然,校尉以上將領不用解散,會另外安置,你或許因為安撫軍隊有功,還會得到一點獎勵。」

「那來大將軍和那些將領呢?」張鉉深深吸一口氣問道。

周法尚搖搖頭,「聖上不肯見我,我估計這就是聖上的態度,不准我為他們求情,我估計他們凶多吉少。」

果然被裴矩說中了,張鉉心情十分沉重,如果來護兒和其他將領實在保不住,那他也沒有辦法了。

但他的底線是保住自己的軍隊,可周法尚帶來的消息,似乎連自己的底線也快保不住了。

周法尚嘆口氣又道:「我今天又找了一個兵部的熟人,才知道我們在高句麗立下大功,引來朝中很多人嫉妒,朝廷中有一股勢力在暗中反對我們,要求把我們軍隊解散絕不是現在才出現的異聲,只不過恰逢其時,虞世基就是這股勢力的其中之一。」

「沒有一點機會了嗎?」張鉉沉聲問道。

「很難!現在朝廷中幾乎沒有支持我們的聲音,一些原本同情我們的人也因為昨晚的事情而沉默了,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周法尚拍了拍張鉉的肩膀,「你最好能想辦法找到燕王殿下。」

張鉉默默點頭,他們確實已經別無選擇了。

……

洛陽尉韋雲起年約四十餘歲,出身關中名門韋氏家族,他曾在開皇年間獨自去突厥借兵兩萬平定了契丹之亂,深得隋文帝的讚譽,加封為治中侍御史。

但他因為人耿直,鐵面無私,得罪了不少朝中權貴,在楊廣登基後,韋雲起便漸漸受冷落。

八年前他因直言進諫觸怒了天子楊廣而被貶去張掖郡任山丹縣尉,好在老上司裴矩很器重他,一直替他說情,直到三年前他才被調回洛陽,出任洛陽尉。

傍晚時分,張鉉找到了位於福善坊的韋宅,韋雲起的家不大,是一座佔地約兩畝的半舊小宅,他兒子在太學讀書,女兒已經出嫁,只有他和妻子住在空曠的屋子裡。

當然,韋雲起畢竟是洛陽尉,又出身名門世家,他府中也有幾個老僕人和兩名丫鬟。

張鉉被韋雲起請進了書房,兩人分賓主落座,燈光下,張鉉才看清了韋雲起的相貌,或許是長期在河西任職的緣故,他皮膚很黑,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鬢角已略見斑白,但他目光卻很深沉,閃爍著一種睿智的光彩。

張鉉暗暗點頭,難怪裴矩很看重韋雲起,他身上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氣勢,可惜他卻被長期打壓,難以得到施展抱負的機會。

韋雲起心中也很驚訝,這還是三年來裴矩第一次讓人拿他的玉佩來找自己尋求幫助,而且他也聽上司李綱不止一次說起過張鉉這個人,為人仗義,勇於擔責,是一個能做大事的年輕人。

韋雲起暗暗打量張鉉,張鉉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端正,俗話說以貌可以取人,相貌端正,目光清澈,那人品也差不到哪裡去,更何況他也聽說過張鉉的一些事迹。

「張將軍需要我怎麼幫助?」韋雲起問道。

「我需要韋使君替我找一個人。」

張鉉便將李善衡的情況詳細給他說了一遍,最後他很擔憂道:「現在的問題是不知到李善衡是死是活,如果他已經被滅口,那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懇請韋使君儘力幫助我們。」

「放心吧!我一定會儘力。」

韋雲起笑了笑道:「雖然在洛陽找一個人確實很難,但也有辦法,從官方的角度就是細查李善衡所有親戚朋友的線索,找到他最有可能的落腳點,然後再暗中觀察,這是一,其實就是利用洛陽下九流的關係,讓他們協助尋找,有的時候他們在找人方面很有作用,至於張將軍擔心李善衡被殺,我倒覺得可能性不大。」

「何以見得?」張鉉不解地問道。

「剛才張將軍也說了,他是閶闔門事件中唯一漏網之人,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此人很精明,絕不讓自己陷於險地,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被滅口,我相信他此時一定躲在某個地方。」

張鉉點點頭,韋雲起分析得很對,李善衡被滅口的可能性確實很小,或許是關心則亂的緣故,他一直擔心李善衡被殺,現在韋雲起作為局外人提醒他,使他心中又燃起一線希望。

韋雲起又笑著補充道:「李善衡這個人是軍中高官,他必然是得到了更好的許諾才會自毀前途,如果他得不到應有的補償,他豈會甘心離開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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