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巨大的星際飛船現在靜止不動了,至少在船裡面的人看來是這樣。實際上它正沿著環繞地球的軌道飛行,其軌道運行速度藉助於地球圍繞太陽的周轉、太陽在銀河系的運動以及整個銀河系緩慢向大吸引點墜落的運動。從某一個靜止的參照點看,飛船的運動是螺旋形的——如果宇宙中確有這樣一個參照點,可是從飛船裡面向外看的效果就像它是靜止不動的。發動機不再運轉,驅動器也停了,船上所有人出生之後一直承受的1.4g的重力消失了,海克利人和船上的東西都漂浮起來。每個動作都放大了,登陸船飛離飛船之後,兩者互相糾纏干擾的磁力之間的微弱牽引力,竟然變成了幾乎可以察覺的振顫。船上的2.2萬名海克利人都感覺到了,並為此歡呼雀躍。地球是他們尋尋覓覓了3000年所找到的最好的行星,而現在它幾乎就是他們的了。

登陸船要進行許多速度切換——比如,從太陽—黃道軌道轉換到地球—太陽軌道,以及減緩前進速度—因此它的所有驅動器一直開著。飛離巨大的母船才30秒,桑迪就開始嘔吐。他實在剋制不住,以前從未體驗過暈船的感覺——其實,他從未經歷過真正的運動,至少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里沒有。

六個海克利人由於內耳的構造不同,是不會暈船的。可這也沒用,到頭來一個個還是難逃此劫,因為大氣層入口處劇烈的振動把整個人拋上拋下,折騰得他們的胃實在難以承受。

更糟的是,桑迪把他周圍吐得一塌糊塗。「克制一下,沒用鬼!」戴米厲聲道。「哎喲!哎喲!」海倫呻吟著,坐在駕駛座上的波麗喊:「混蛋,桑迪!你幹嘛不找個袋子之類的東西來吐?」她還想再訓幾句,沒時間了,登陸船已經進入了太空垃圾層。

由於事先設計好的程序,他們避開了大部分體積最大的物體,但如果想依靠設定好的程序把什麼都躲過去,就沒什麼把握了。於是,無線電探測器一旦發現一塊正在墜落的小塊物體,側驅動器便自動打開,閃避過去。如果躲讓了仍逃不開碰撞時,磁力排斥器可以用來緩衝撞擊力。這樣,小塊物體的衝擊速度就慢了下來。但是,它們體積雖小,仍讓人擔憂。當它們大片大片地撞擊到登陸船的外壁,裡面的人能聽見沉悶的嘭嘭聲。體積更為細小的微粒噼噼啪啪打在登陸船外壁的金屬箔上,撞得粉碎,變成等離子體,並發出了微弱卻更加尖銳的聲音。等離子體對船體的撞擊是沒有損害的。

波麗正操縱著駕駛儀,一隻游來盪去的鷹蜂掠過她面前,她憤怒地喊道:「把這東西給我趕走,它擋住我了!蟲子都飛進我眼裡了,我還怎麼駕駛這破爛貨?」

正在此時,船身猛地一搖,躲開了又一塊物體,鷹蜂也被這股力甩開了。登陸船隨之進入了最後的滑翔階段,飛向無線電顯示屏上標示的惟一一塊平坦的草地。桑迪暈船暈得昏天暗地,仍能聽見波麗發出憤怒的噓聲。這應該是著陸過程最輕鬆的一段,因為他們的速度正在放慢。自動反饋控制器原本應該能夠克服所有游移不定的下沉氣流和接近地面的微弱氣沖,但它們卻不起作用。「屁大點的一顆行星,」波麗吼道,「天氣卻這麼糟!」她說的話沒錯,飛船船身開始顛簸個不停。船的地面飛行速度已降至100~110公里/小時,可外面的風速比這快得多,登陸船像玩具似的被風吹得打轉。

波麗開始降落了,但這更像是一次人為控制的墜機,還好登陸船建造得足夠經受住如此考驗。登陸船一接觸地面,前驅動器便啟動使之減速,隊員們都被這股力甩到他們的保護網上。飛船滾動了幾百米,才停下來,差點就撞進被暴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樹叢里去了。

「我們著陸了。」波麗宣布。

一點著陸的感覺也沒有。飛船雖然停下來了,仍然在風中搖搖欲墜地晃動著。波麗擔憂地打了好幾個嗝,伸出手,將顯示屏打開。駕駛儀上方艙壁上的兩個屏幕亮了,一個顯示的是在太空中模擬的著陸地點,另一個則顯示出飛船外面真實的景象。模擬的屏幕里冰天雪地,寂靜安寧,另外一個屏幕所顯示的情景卻是鋪天蓋地、橫掃一切的暴風雨和搖擺不定的常青灌木。

兩個屏幕上標誌位置的六角星都在同一個地方,一閃一閃地,他們確實降落在預期的地點。「我們怎麼會碰上暴風雨?」歐比耶害怕地問,「你是不是降錯地方了?」

「沒錯,」波麗嘟噥著,心裡又是惱火又是奇怪,「可『雪』到哪裡去了?」

幾小時後,桑迪穿著他的風雪大衣和靴子站在登陸船的門口,他傷感地摸摸放著母親相片的口袋,波麗可沒他這麼多愁善感。「走吧,沒用鬼!」她乾脆利落地說,推了他一把。

他走了。抓著扶梯桿,他出了艙門,輕鬆地爬了下去。艙門離地面只有3~4米,可若是沒抓住跌下去,就算在地球微弱的重力下,也會摔傷的。他艱難地繞到飛船後面,一陣風吹來,聞到了一股從發動機散發出來的微弱的乙醇味。他朝著應該是最近的公路的方向走去,開始在泥濘和瓢潑大雨中跋涉。

這根本和原來估計的不一樣。

此次任務的計畫中出了嚴重的錯誤。登陸船降落的地點肯定是地球上稱作「阿拉斯加」的地方,導航屏已證實了這一點。那麼,為什麼看起來不一樣呢?阿拉斯加以及這顆行星上所有其他地方,海克利人第一次來時都已徹底研究過了。他們知道阿拉斯加應該很冷,至少,除了夏天短暫的一段時間,一年中大致應該如此。而且,只有在緯度較低的地方才會出現其他氣候情況。籌劃這次任務的海克利人十分肯定地告訴他們,阿拉斯加有雪。如果真有雪這種東西的話(上千部電視節目已證明了這一點),它可能存在於地球上的某地,但肯定不在這兒。

這裡有的只是泥濘和兇猛可怕的、讓人睜不開眼的暴雨,溫度高得令穿著毛皮衣服的桑迪直冒熱汗。

桑迪對自己說,像這樣的暴風雨不可能天天會有。他掙扎著朝可能是大路的方向走去,路上不得不一次次繞過一些連根拔起的大樹。這些樹非常大,從樹根到樹冠足有30米高,樹根處帶著大塊裂開的泥土,被傾盆大雨沖刷著。倒地的大樹旁邊的樹坑是新形成的。

一些飛來飛去的東西像是要鑽進桑迪的大衣里咬他,這就是「蚊子」嗎?他疲倦地拍打著,不禁怨恨起自己的境遇來。情況著實令人擔憂。

更糟的是,這不公平。桑迪所受的訓練中沒有任何一項讓他對此有所準備。他聽說過「天氣」這回事,飛船上有相關的講座講到它,他們錄製下來的電視新聞中總在談論這個,同時放一些等壓線、低氣壓和冷鋒的圖片。但是,聽說過和身處其境的滋味大不相同。不論是桑迪還是星際飛船上的2.2萬名海克利人都從未親身經歷過這種事情。

並且,這種經歷桑迪一點兒也不喜歡。在這種「天氣」條件下怎麼能找得到路呢?在飛船上的平面圖中一切看起來非常簡單:山脈、山坳通道、山坳處的埡口。他要找的那條公路正穿過這個埡口。但是,由於大雨和烏雲,頭頂上方30米處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又怎麼分辨得出山脈在哪兒呢?同樣,身後的飛船也早就不見蹤影了。桑迪停下來,費力地將無線電從一個內袋中掏了出來。「我是桑迪,」他對著它叫道,「請指示一下我的方位,好嗎?」

譚亞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你偏得遠了,」她大發雷霆道,「向左轉3/12。怎麼用了這麼長的時間?你現在應該已經快到公路才是。」

「我還以為快到呢。」桑迪痛苦不堪地說,關上無線電。他肯定自己一會兒需要幫助時還要用到無線電,所以沒有放回去,而是拎著帶子把它甩到肩膀上。他嘴裡嘟囔著,大汗淋漓地在滂沱大雨中踩著溜滑的泥濘繼續前進,被風吹得搖來擺去的樹枝不停打在他臉上。

他原來期望的回到地球的情景完全不是這樣的。

天色還亮的時候一切已夠糟了,而天黑之後情況就更糟了。太陽已經轉到地球的另一面去了,天空中最後一抹微弱的光線也消失了,四周一點兒亮光也沒有,真是漆黑一片!這對桑迪來講又是一種陌生而難以應付的經歷。

突然,他在一個泥濘的堤岸上滑倒了,滾入一叢濕漉漉的、扎人的灌木。

最壞的情況還在後面。他爬起來,想用無線電詢問方位,才發現他失足跌入的這條深溝里有一條小溪,無線電浸濕了,不能用了。

暴風雨突然停歇了,周圍一片寂靜,原來他的助聽器也壞了。桑迪在捂得他直冒汗的毛皮褲子的膝蓋上敲打了幾下,還是沒用。他恚怒地把它塞進一隻口袋,向四周望去。

登陸船屏幕上顯示那條縱貫埡口的高速公路就在兩公里以外。桑迪高高低低,拐來拐去地走了五個小時,肯定已經走了不止兩公里路。無疑,他一定又偏離了正確的路線。

桑迪·華盛頓發現自己迷路了。

意識到這一點也與事無補,他壓根兒不知怎麼辦。飛船是回不去了,因為他現在根本無法知道它在哪個方向。也許應該繼續向前,好吧,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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