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這艘巨大的星際飛船上有大約2.2萬個海克利生命,但只有一個桑迪·華盛頓,因此有時他會感到勢單力薄。他不僅僅是孑然一身,並且,除了那些肉用動物之外,他算得上是飛船上個頭最小的成年生物。一個成年海克利人的體重總有160~340千克,具體要看他的年齡及生下來的用途。比如說,在電廠和飛船外部幹活的工人長得幾乎和最年長的元老們一樣身軀龐大,當然因為工作原因,他們很少能活到後者的歲數。海克利人的身體構造基本相同:前臂短而靈活,兩腿像袋鼠的後肢一樣強壯有力,面孔又長又尖,像柯利牧羊犬的臉那樣。但是,有些特殊種類擁有更為強壯的雙手,或是稍短的尾巴,甚至沒有尾巴。海克利人的手長有兩根大拇指和三根手指,加上一根被稱作「輔指」的又粗又短、指甲堅硬的指頭,看上去挺像人類的手掌,只不過多了一個從人的手腕部位伸出的輔指。如果說飛船上的海克利人形形色色、各有不同,那麼在本土他們就更多樣化了——部分是因為他們要適應更加多樣的用途,部分是因為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在他們自己的「太陽系」及其佔據的鄰近兩個星系的行星上,總共有超過3萬億海克利人。飛船上的海克利人從未見過另外那3萬億同類中的任何一個,而自從這艘飛船在3000地球年之前開始了它的航程,那3萬億海克利人也不曾見過它。

電影《海綠花》還沒演到那令人感動的結果——難民們脫險了,萊斯利·霍華德勝利了,女主角撲入他的懷抱——餐車便送來了豐盛的午餐。

隊員們一窩蜂擁過去,只有桑迪慢吞吞落在後面。他從來沒有學會如何「正確」地用餐,返地小分隊的所有朋友都遺憾地下結論說他永遠也學不會了。在搶吃東西時他缺乏自信的表現就證明了這一點,因為「舉止得體」的海克利人用餐時不是吃,而是囫圇吞咽。

桑迪的隊友們狼吞虎咽地大嚼著午餐,吃的時候發出很大的響聲。桑迪斯文地嚼著肉塊,他的朋友們則大塊大塊地撕咬著熟肉,一邊往嘴裡塞進一團團塊莖和調味脆餅,長而有力的下顎出聲地咀嚼著,脖頸上的肌肉隨著一吞一咽而抖動著。他能看見一團接一團的食物你追我趕地滑下他們的喉嚨。儘管他們沒人真會搶走桑迪為自己切下的小塊食物,他還是把它們遮遮掩掩的。他們一邊嚼,一邊大口大口喝湯,一種帶有魚腥味的清湯,裡面漂著一塊塊麵餅。他們發出的聲音就像六台油泵同時轟隆運轉。

海克利人在餐桌上不大交談,要麼只說些「把湯碗遞給我」或是「嘿!那塊是我的」之類的話。桑迪才不白費力氣試圖去跟他們講話,只是耐心地坐著,細嚼慢咽吃他的飯,等待他們狂吃海喝的勁兒消退下去。這只是幾分鐘內的事。大塊食物最終抵達他們各自的胃,循環系統便將血液輸往消化器官以滿足需要,咀嚼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他們一個個變得兩眼無神,四肢乏力,不到五分鐘,便都失去知覺,直挺挺地倒下了,進入了他們的「昏厥時間」。

桑迪嘆了口氣,慢慢走到餐車前。殘羹剩飯里還有一大塊被咬過幾口的胡西克肉,還剩幾塊調味脆餅。

他拿上能拿的,踱到自己的工作間去安安靜靜吃完這頓飯。隊友們消化食物時都喪失了知覺,他無事可做,便看了一場電影,這是他最愛做的事。

拉桑德·華盛頓生活中最美好、也是最重要的時光,是觀看那些來自地球的舊的電視節目錄像。他和隊友們人人都必須看,因為這是他們學習地球語言和生活方式的途徑。不過,他還是挺愛看的。看的時候,他最喜歡蜷在譚亞或海倫身邊,甚至波麗身旁,如果那天她心情好的話,享受著他們身上鱗片的氣味和身體的溫暖。他們的體溫比他至少要高10℃。他們一塊兒看紀錄片和新聞,這是按要求必須看的,可一有自由選擇的機會,他們就會看《我愛露西》、《皮帕斯先生的朋友們》和《留給比弗》。這些影片的錄製效果並不好,因為是從十幾光年以外的地方錄來的。實際上,它們只是些電子信號,被這艘飛船不停搜索的感應器所捕捉,就是這些信號讓海克利人第一次驚覺到,他們通過望遠鏡發現的那顆小小的6-2恆星的某個行星上居然存在著擁有智慧並掌握了技術的生命。

這些舊的家庭類電視情景喜劇大都很滑稽,然而看著看著,桑迪卻有些惆悵起來。有時,他會想如果他在地球上長大,生活在人類、而不是海克利人中間,他的生活將是什麼樣子。他會玩棒球嗎(這在飛船上是不可能的,沒有場地,沒有球員,也沒有足夠小的重力可以把球擊得像杜克·辛德爾和喬·迪馬基奧那樣遠)?他會和他的「哥兒們」泡在「麥芽酒館」里嗎(且不管「麥芽」究竟是什麼東西。電視上沒一個烹飪節目教過它的作法,海克利專家們也確定不了它是甜的還是酸的)?他會不會……可不可能……有個女朋友呢?

這可是拉桑德心裡最大的問題。有個女朋友,可以觸摸到她(觸摸的感覺「似火,」「似電擊」——真要是這樣,怎麼會讓人感到愉快呢?可書上就是這麼說的),可以吻她(比酒還要甜蜜的吻!不管「酒」是什麼東西),甚至還可以……

可以做人類在性愛階段所做的事情。具體是什麼,他不能確定,只知道海克利人的做法。他的隊友們處於這一階段時的情景,他可見得多了。人類也做同樣的事嗎?遺憾的是,他無法知道。如果地球上的電視有色情頻道的話,飛船的接收器一個也沒收到過。顯然,地球上的男人女人彼此親吻,這個動作做得很多。他們互相寬衣解帶,然後一塊兒上床。有時,他們鑽在被單下面,被單便動個不停……可他們從來不把被單掀開,讓人看看是什麼讓鼓起的被單老是一上一下的。

拉桑德每晚都做夢。幾乎所有的夢都是一模一樣的。夢中充斥著女人,她們完全清楚該做什麼,而且這麼做了(儘管醒來後,他總是想不起她們到底做了些什麼)。

元老們允諾過,拉桑德遲早會回到地球上,那兒有所有未婚待嫁的地球女人。他等不及了。

桑迪關掉他挑來看的電影,片名叫《超級巨星——耶穌基督》,這部片子不知所云,一個人實在看不下去。他從自己的柜子里拿出母親的照片來看。她長得很美,修長的身材,白皙的皮膚,藍色的眼睛,可愛極了。

有件事讓桑迪感到困惑。他從地球上的電影中知道,人們總是隨身帶著母親的相片,每當心情激動時,就拿出來看看。但他在電影里從來沒有見過那些照片中的母親有哪個是裸體的。不論是他的隊友們,還是那些畢其一生試圖了解像他一樣的地球人的生活方式的海克利學者們,都不能幫他解答這一困惑。他覺得觀看母親的裸照不大合適,不僅僅是不合適,而且攪得人心神不寧。因為他看著照片中的母親,那袒露著身體,是如此的美麗和誘人,心中不禁要產生一些興奮的想法,而他幾乎能肯定這些念頭在這種情況下是完全不合適的。

他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

今天他決定也不去想它。吃完了飯,他把剩下的飯菜端回一塌糊塗的餐車,就回到工作間寫他的詩。

桑迪記不清怎麼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直到歐比耶俯身弄醒了他,他才意識到這一點。「你快變成一個真正的海克利人了,」歐比耶說,對桑迪的飯後小寐頗為讚許。「那是什麼?」

「只是我寫的一首詩。」桑迪說,連忙把它蓋了起來。

「來吧,讓我瞧瞧。我們寫的都給你看了。」

「還沒寫好呢。」桑迪抗議道,一面站起身來,正看見波麗沒好氣地朝他們走來。

「拉桑德,」她責備道,「你吃完也不打掃一下。老是這樣,我們這兒都快要生蟲了,到那時候只好去找鷹蜂來消滅它們了。」

桑迪被這種不公平的待遇激怒了。「你為什麼責怪我?為什麼總要我來打掃?」

「因為只有你吃完飯不睡覺,這你知道。」

「噢,那我今天睡了,沒時間打掃。」

「可你有時間寫詩,」歐比耶狡猾地揭發,轉身對波麗說,「他還不給我看,說詩還沒寫完。可我看,它應該算是寫好了。」

「讓我們看你的詩,」波麗命令道,兩個大拇指意味深長地夾在一起,桑迪恨恨地把詩遞過去。這時,其他隊員都醒了。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跌跌撞撞走了過來。

哦,我幾乎

忘懷的地球家園啊!

我每天都夢見你睡夢中

把你思念但願踏上你土

地的時刻就快到來,

哦,地球

而且地

球它還有那

美麗而古老

的月亮

「我是想用英語寫一首海克利詩。」詩人惴惴不安地說。

「嗯,」波麗哼了一聲,沒有發表意見。

「我想這挺難寫的。」波頓評論道。

「也許根本不值一寫,」海倫插嘴道,「要知道,它和真正的詩不一回事兒。這些扭動的小小的字真是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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