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鈴偈語 第六十二章 荼毗

潼關東松果山佛頭崖後是一片黑松林,有良背著妮子疲憊的走出了林子,坐在了一塊大青石上休息。

「妮子,你看這山如一尊佛頭,應該就是佛頭崖了。」有良抬起衣袖揩去額頭上的汗珠,氣喘噓噓的說道。

妮子點了點頭,眯起眼睛眺望著如斧斫般的陡峭崖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怎麼上去啊……

那天夜裡,妮子剛剛拖出昏迷的有良,茅草房便燒塌架了,有良的爹娘和那兩個戴口罩的男人都葬身在了火海中。

有良醒來時已是黎明時分,自家的屋子早已經燒成了廢墟,依舊不斷的冒著刺鼻的煙焦氣,周圍都是聞訊趕來救火的凹里村鄉親。直到天大亮了,秦東鎮里的公安特派員趕到後,村民們才從瓦礫灰燼堆中扒出了有良爹娘的屍首,除此之外,還發現有兩具燒成焦炭樣的人體,已經收縮成如小孩般大小。

「這兩個人是誰?」鄉親們議論紛紛。

悲傷欲絕的有良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那兩人是誰。

「是來偷東西的。」妮子告訴他們。

潼關縣公安局刑警隊趕到了,法醫現場解剖了所有的屍體,最後結論是,有良父母是死於刀傷,那把匕首甚至還插在有良娘的肚子上,而那兩個無名屍體則完全是燒死的,肺部及氣管內吸滿了煙塵。

「孩子,你都看到了什麼?」刑警問妮子。

「兩個蒙面人拿刀殺人,點火燒房子,不知道他們又為什麼倒在火堆上了……」妮子回答說道。

「煙熏的,這兩名入室盜竊的小偷被濃煙嗆暈了,所以也葬身於火海。」刑警隊長十分肯定的說道。

「那這兩孩子怎麼沒事兒呢?」有人提出了疑問。

「小孩子個矮,熱煙往上飄,所以他倆吸到些氧氣,及時的逃過了一劫,實屬萬幸啊。」那刑警隊長解釋說道。

這一切,只有妮子一個人心裡才清楚,那兩個蒙面人根本不是什麼小偷,而是奔著她來的,肯定又是為了郭家的「秘密」。妮子沒有說,她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可以信賴的,自爺爺死後,詭異的事情接連不斷的發生,已經在她年幼的心靈里,種下了對世間所有人的懷疑。

她只惋惜慈祥如爺爺一般的有良爹娘,還有,就是被火燒掉的那本一渡法師傳給她的《達摩五式》武功秘笈。

但妮子卻並不知道,陽公和老祖生就的她,天生異秉,那些秘笈圖畫里的經絡行氣以及招式,早已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達摩五式》與一般武功修鍊完全不同,它是達摩祖師面壁九年而悟出的武功,所以也必須是打坐入靜到了極致後,方能證悟而成的,絕非日夜苦練而就。

接下來的幾天里,鄉親們幫著有良安葬了他的爹娘,有良拒絕了好心人收養他和妮子的請求,自己已經快十三歲了,應該肩負起照顧妮子和養活他倆的責任。

昨天入夜以後,有良偷偷帶著妮子溜出了凹里村,連夜西行,直奔潼關而來。

※※※

古潼關居中原十大名關第二位,歷史文化源遠流長,東漢末年,曹操為預防關西兵亂,於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始設潼關,並同時廢棄函谷關,謂其勢「關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

唐時,大詩人崔顥曾《題潼關樓》曰:

〖客行逢雨霽,歇馬上津樓。

山勢雄三輔,關門扼九州。

川從陝路去,河繞華陰流。

向晚登臨處,風煙萬里愁……〗

潼關東松果山下,有良牽著妮子的手,兩人沿著佛頭崖後山艱難的向上攀援著,好在有一條狹長的石縫,蜿蜒著通往山頂,成年人不得過,而小孩子卻可側身而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灰頭土臉的終於攀上了佛頭崖,面前有堵青磚牆,牆面一扇小門虛掩,這是佛崖寺的後院。有良知道,一般寺院都有後門的,方便火工和尚運送薪柴米糧和蔬菜進出。

今日舉行法會,伙房內熱氣騰騰,和尚們正在準備著中午的齋飯。

「喂,你是新來的么?快來幫幫手洗菜,都快忙死了。」一個火工和尚望見了有良的光頭頂,誤認其是新近入寺未受戒的小和尚。

有良見他們確實很忙,於是便與妮子一道幫忙擇菜洗菜。待到了稍稍空閑一點的時候,便問火工和尚道:「師父,你知道一渡法師在哪兒嗎?」

「是山西河東風陵寺的那位法師么?」火工和尚說道。

「是的。」有良緊忙說道。

「今日荼毗。」那和尚嘆息道。

「荼毗?」有良儘管曾聽貨郎一渡法師的事情,卻仍是不解。

「荼毗就是火葬,」門口走進來一位老僧介面說道,「闍維闍鼻多,比丘僧圓寂後火化是也。」

「一渡師父真的死了?」有良悲從中來,輕輕的嗚咽道。

「你認識一渡師兄?」那老僧詫異的說道。

「俺,俺是一渡師父的弟子,在風陵寺好幾年了……」有良抽泣著說道。

老僧吃了一驚,目光向四周掃去,最後落在了妮子的手上……他看到了那枚黃銅頂針。

「孩子們,隨老衲來。」老僧說道。

老僧帶著有良和妮子穿過後殿甬道,來到了寺院角落裡的一間厝房,這是僧人圓寂後停屍之所,相當於醫院的太平間。

在一張簡陋的木床板上,躺著已經死去的一渡法師,面容安詳,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的黃色袈裟。

有良大叫一聲撲到了師父的身上,失聲慟哭起來,妮子也是熱淚盈眶,獃獃的站在地上發愣。

「孩子,你的這枚銅頂針從何而來?」老僧慈祥的望著妮子。

「是爺爺留給我的。」妮子嗚咽著說道。

「你爺爺是……」老僧眉毛揚起,頗為驚訝的問。

「我和爺爺住在風陵渡,他名叫郭子昌。」妮子回答道。

「啊……」老僧聞言大驚失色。

※※※

「這麼說,郭子昌已經去世了……」老僧默默地說道。

「嗯。」妮子眼中噙滿了淚水。

老僧沉默良久,開口說道:「老衲法名未渡,是一渡法師的師弟,你叫什麼名字?」

「郭妮。」妮子回答道,她感到這位老和尚和藹可親,如同一渡法師一樣,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好,孩子,告訴老衲,你爺爺和一渡師兄是怎麼死的?」未渡老僧輕聲問道。

「爺爺是生病死的,一渡法師是被壞人開槍打的……」妮子告訴老僧道。

「難怪,以一渡師兄的武功,當今世上應沒有幾人能傷得了他,那壞人是誰?」未渡老僧沉吟著說道。

「是個道士老頭,姓費,」妮子說著想起了費道長闖入風陵寺時的情景,又補充道,「他現在是個獨眼龍。」

「姓費的獨眼龍?」未渡老僧想了想,然後又搖了搖頭,最後開口問道,「孩子,如今你在哪裡落腳呢?」

「本來是躲在有良家,」妮子指著身旁眼睛紅腫的有良,說道,「前兩天,夜裡來了兩個戴著口罩的壞人,殺了有良的爹娘,還放火燒了房子。」

「阿彌陀佛……那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未渡老僧憐憫的問道。

「那壞人也給燒死了。」妮子如實說道。

「燒死了?」未渡老僧頗為驚訝。

「嗯,那兩個壞人躺在火堆上還挺高興的呢。」妮子認真的說道。

未渡老僧想,哪兒有人臨要燒死的關頭還高興的?這孩子當時一定是嚇壞了。

「未渡師叔,俺師父的屍首怎麼會在佛崖寺這裡呢?」有良哀傷的問道。

「有天夜裡,有人將一渡師兄的法體撂在一輛驢車上,停放在了寺門外,並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說,一渡法師圓寂,法體送來佛崖寺,請求於三月十六准提菩薩誕辰日舉行荼毗法會,屆時會有很多的信眾前來。落款是,風陵渡居士。」未渡老僧說道。

「風陵渡居士是誰呀?」有良不解的問道。

「不知道,或許今日此人也會到場的,無論怎麼說,送回師兄法體,乃是無上功德一件啊,阿彌陀佛……」未渡老僧雙掌合什,口誦佛號。

「孩子們,你們是如何得知佛崖寺舉行一渡師兄荼毗法會的呢?」未渡老僧突然問道。

「師叔,俺和妮子是在來村子裡的一個貨郎那兒得知今天法會的,通知就貼在那貨簍上面。」有良回答道。

「會是什麼人發的通知呢,嗯,應該就是送回一渡法體的那位功德無量的『風陵渡居士』了。」未渡老僧推測道。

「就是那天夜裡,有良的爹娘被壞人殺死,房子給燒掉的。」妮子自言自語道。

「哪天夜裡?」未渡警覺的問道。

「貨郎進村的那天。」妮子回答說。

「壞了,此事恐怕有詐……」未渡老僧驀地醒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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