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討好

張方平出任杭州知州,普通百姓聞之,反應平平,畢竟朝政官場與他們沒有多大關係,也沒有聽說過張方平的聲名,管他是誰呢,還是繼續勤勞耕種要緊,而一些士紳聽聞,則歡欣鼓舞,鬆了口氣,只要來人不再是范仲淹一般的聖人就行。

新官上任,而且還是州治之長,底下官吏自然又要忙碌起來,驛站得布置房間,準備飲饌,包括馬車官轎、腳力人夫、侍候應差等一應大小事宜,都得考慮周全。

商議接印日期和儀注等項是吏房的事,準備打掃花廳、修理裱糊等項是工房的事,此外,禮房忙著調集官吏士紳排練歡迎新官上任的儀式,兵房忙著會同典史署安排治安和護衛工作,其他如戶房、倉房、糧房、刑房等各個部門,則抓緊整理案卷、編造賬冊,真可以用忙得不亦樂乎幾字概括。

這僅是州衙的事情,杭州各縣知縣也沒得安逸,提前幾天集中在城中,準備恭迎頂頭上司的到來,自然耽擱了許多事情,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不是誰都像范仲淹一樣簡樸隨和,不擺架子,上任之前就已經提前知會各縣官吏,不準籌備接迎儀式。

誰也摸不準新知州的性子,要是見到接迎之時,場面冷冷清清,表面上或許不動聲色,但是心中卻不悅,那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兩天時間瞬息而過,張方平已達杭州城郊外驛站,並沒有直接進城,因為接任儀式才剛剛開始,先是州衙全部的官員、書吏、差役、執事等,都按品級、班次站好各自位置,由顧可知取出知州大印,然後趕快派專人送到新官落腳的地方。

之後,就是等待了,因為接印那邊,也要大擺場面,本地的士紳名流在那裡歡迎新任知州,吹吹打打,進獻水酒,阿諛奉承之類的,也要花些時間。

良久,衙中官吏隱約聽到城中熱鬧的鞭炮弦樂聲,知道張方平的轎駕就要達到,連忙挺直腰板,一臉精神抖擻的模樣,當聽到衙內傳來叩謝聖恩的聲語,眾人就知道該輪到他們出場行公座之禮了。

一陣梆梆梆了鼓聲過去,新官入座,大堂兩邊早已伺候齊全的官員、書吏、差役們,一起參賀,至此,接任儀式才算是結束。

這時,楚質才微微抬頭,仔細打量著新任知州張方平,年約四十來歲,臉形方正,唇邊整齊的鬍鬚粗黑如墨,濃密眉毛下,一雙眼睛目光尖銳明亮,一襲寬大的官袍著身,卻給人一種健壯的感覺,不似文官般的溫文爾雅,反到有武將的氣息。

參拜完畢,從官吏侍立恭聽知州訓言,卻聽張方平聲如洪鐘道:「操勞半日,本官不耐,爾等也累了,且先回去,有事擇日再說。」

語畢,一揮衣袖,邁著大步返回內宅,留下眾人面面相覷,如此看來,似乎新知州也不是和善性子,以後怕是要小心伺候了。

「顧大人,你看我們是留下,還是回衙?」幾個外縣的官員更加摸不準張方平之意,按照官場習慣,參拜知州之後,他們便能返回縣衙,可是張方平卻沒有明言,只是說要擇日再談,有兩層意思,就看怎麼理解了。

一是讓知縣們先回衙,日後有事的話,再召見他們,二則是今日累了,先讓知縣們回到住處,擇日召集他們會談。

這可不是小問題,有幾個縣衙遠離杭州城,無論船運坐車都要幾日時間才能趕到,理會錯了意思,難道讓人家知州等你不成。

「這個……還是暫且留下吧,待明日我探明張知州意思,再傳信與你們。」顧可知說道,已經決定再做半年,通判任期完滿之後就申請致仕,自然能幫則幫,為日後留幾分情分。

「多謝大人。」幾個知縣感激告退。

楚質故意走慢幾步,來到顧可知旁邊,輕聲道:「通判,勞你留意張知州的態度,有什麼消息記得告知下官一聲,也好讓下官有個準備。」

「放心,或許一切只是我們胡亂猜想罷了,張知州不見得真會如此。」可能想通了,顧可知反過來安慰楚質,只不過語氣卻不肯定。

「但願吧。」楚質笑了笑,拜別離去。

第二天,得到顧可知準確消息,幾個知縣歡喜返回轄地,而張方平似乎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表現,與每個上任新官一樣,開始了三把火的點放,其實這個三不是數詞,而是一個量詞,表示很多的意思。

新官到任第一把火,不是懸牌放告,接收訴訟;也不是清倉盤庫,對照前任留下的賬本;更加不是回拜縉紳,了解當地護官符的詳情,而是拜廟拈香,參拜地方上的孔廟、關帝廟、文昌帝君廟和城隍廟等。

這倒很好理解,畢竟是儒家門徒,來到地方上任,當然是先給祖師爺拜個碼頭,拜拜關二哥表示對皇帝朝廷忠心耿耿,文昌帝君廟是管官運的,想上進自然不能無禮,城隍廟是求平安的,怎麼也要聊表寸心……

一路路神祗當然要全部祭到,免得他們跟自己過不去,與此同時,還要張貼各種告示,調閱各種號簿,傳考代書、仵作等專職人員,了解本地宣講聖諭的情況,等等,沒有個二十來天甚至個把月的時間去對付,是難以告個段落的。

平平安安過了一個多月,想像中的事情沒有發現,楚質等人暗暗鬆了口氣,而把衙門事務理順之後,知州張方平也騰出手來,一一回拜杭州城中的豪紳名士,畢竟人家在自己上任之日可是投了帖子,奉上厚禮的,自然要禮尚往來。

這種事情連范仲淹當初也沒有忽視,畢竟宋朝是以禮治天下,這個禮自然包括了人情往來,治理地方,說白了就是解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再是糊塗無能的官員,只要在地方上待過一段時間,也肯定明白這個道理。

這日,楚質就接到張方平的請柬,邀請他前去赴宴,當然不是單獨請他而已,杭州城的官吏、名士、豪紳,基本一個沒有落下,誰也沒有覺得奇怪,畢竟是老規矩了,有些人還盼望許久了呢。

翌日,陽光明媚,杏花初落,遍地緋紅,楊柳輕搖,飄飄蕩蕩,流鶯啼樹陰中,粉蝶戲奇花上,園林織錦,堤草鋪茵,香車競逐,人如蟻集,船似橋連,畫船舉棹喚遊人,顯得杭州城是那麼的繁華如錦,風景如畫。

如果說郊外農戶還在勤勞耕種的話,那城郭居民卻是另外的表現,只見湖水騰波,條條龍舟如離弦箭,似翔躍魚,直奔標去。岸上,鑼響鼓鳴,管驟板急,成千上萬的百姓,以春雷般的歡呼給湖內競渡爭標的龍舟鼓勁。

吳兒會水,喜弄舟事,這是千百年來形成的習慣,忍耐了一個冬季,在三四月份,春暖花開之際,杭州市民又開始了,好是年年三二月,湖邊日日看划船的場面。

錢塘江旁,水波轟震,怒濤驚豎,雖不及七八月份時候,潮頭相撞,勢不可擋,聲如春雷滾動的壯觀,但是氣勢磅礴,確已不凡,在驚濤駭浪之中,有幾個伎人在弄潮戲耍,他們一會兒用手,執大旗或小旗,一會兒用腳執紅、綠清涼傘,浮在潮面,騰身百變。

堤岸之上,民眾一時回頭觀看舟揖爭渡的場景,一時回身細望伎人弄潮時變化多端的表演,真是眼花繚亂,目不轉睛。

離堤岸百餘步之處,一個七、八畝大的空地赫然在目,空地擺放著幾十套桌椅和醉酒榻,擺滿果品、糕點、茶水,旁邊還有面容秀麗的少女伺候。

宴席之前有個花台,綴滿了錦繡、鮮花,台上筆直端坐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手撫琴弦,歌聲甜美的唱著一首酒泉子:長憶西湖,湖上春來無限景。吳姬個個是神仙,競泛木蘭船。樓台簇簇疑蓬島,野人只合其中老。別來已是二十年,東望眼將穿。

這是潘閬的詞,回憶杭州西湖旖旎風光,景中寄情,情中寄景,深得杭州百姓喜愛,而且唱詞少女歌聲悠悠,如珠玉落盤,悅耳動聽,最重要的還是個美女,一曲唱罷,自然引得眾人齊聲喝彩。

民眾叫好管什麼用,最要緊的是知州大人的看法,在旁人的注目下,張方平皺眉說道:「久聞潘逍遙以性格疏狂聞名於時,有爛醉狂歌出上都,古寺看碑不下驢之譽,怎的這詞如此靡靡,類似女兒。」

旁人一聽,立時明白過來,張方平不喜含蓄委婉的情調,那就換唄,耳語幾句,一個揮手,片刻之後,又有位亮麗佳人抱著琵琶,款款上台,柔身行禮,屈膝半從,纖指扣弦,清聲喝道:「長憶觀潮,滿郭人爭江上望……」

又是潘閬的詞,不過這回似乎能入張方平之耳,手指和弦而劃,旁人見了,心中稍安,不料,瞬息之間,張方平卻皺起眉來,微微搖頭。

宴會的目的是為了什麼,當然是討好張方平,希望這位知州容易相處,沒事別折騰,你好我好大家好,見其不滿,旁人又紛紛猜測起來。

最後也沒有個定論,畢竟以前也是如此接待新官,就連范仲淹也沒有受到這種待遇,又是舟戲,又是弄潮的,規格可是高了許多,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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