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宿怨

范仲淹走了,正如他悄悄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百姓察覺聞訊,奔赴江邊的時候,卻只能看到一帆孤影。

從慶曆四年范仲淹被貶出京城開始,他先後在陝北邊關各州、邠州、鄧州、荊南、杭州等地任職,每到一處,都盡己所能地為百姓做事,而且每一個地方都留下了他勤政愛民的傳說,在民眾的心裡,他是一個官,更是一個神,或者是慈悲的菩薩。

一個享譽天下的好官走了,杭州百姓心中怎能不懷念悲傷,此後,也不用別人發動,便自發的為范仲淹修建了許多祭祠,碑亭等紀念建築,當然,也有那麼一小攝人,興奮不已,恨不能放幾竄爆竹慶祝,這回,該沒人能阻止自己發財了吧。

然而,他們也沒有高興多久,杭州諸縣開始實施一種名為青苗法的政令,是以范仲淹的名義推行的,這個時候,杭州新任知州還沒有上任,而政令是范仲淹離任前簽發,具有法律效應,各縣官吏不敢不從。

在各縣官吏的宣傳下,百姓明白青苗法的好處,向其他人借貸,要歸還七八分利息,而向官衙借錢,卻只須還一分而已,就是斗大字不識的百姓,也明白孰輕孰重,況且還有范仲淹這塊金字招牌,百姓自然知道該怎樣選擇。

已經是春耕時候,不能再耽擱下去,心急如焚的百姓,連忙直到縣衙,與官吏簽定契約,背著借來的錢糧,歡騰而歸。

「不可能,州衙糧倉銀庫不是已經空了嗎,他們哪來的錢糧?」聽聞消息,而且還親眼目睹了百姓借貸的情形,但還是令某些人難以置信,由滿心歡喜到驚愕失望,巨大的反差,確實讓人接受不了,還好他們顯然沒誰患有心臟病,不然,非鬧出人命來不可。

與此同時,楚質也有些失望情緒,但卻不是因為公務,而是沈瑤突然約他會面,當楚質興沖沖赴約的時候,卻聽到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

「睿達第一次離家,而且應天又那麼遙遠,我實在放心不下。」沈瑤一臉的歉意,微笑說道:「這次來回,怕是要一個多月,先提前與你打個招呼,免得又以為我是躲著你。」

「你不是說不去應天了嗎,為何又改變主意。」楚質奇怪問道,解開了心結,沈瑤對沈遼的管束也放任起來,難道事情又有變化。

「還不是睿達,總是跟我唱反調,讓他不去了吧,他卻偏偏要去。」沈瑤嗔怪道,臉上卻充滿寵溺的笑容。

經楚質的提醒,她懂得從另外角度看待問題,按常理來說,以沈遼的閑散的性格,聽說不用去應天,恐怕立即點頭答應,唯恐她再度反悔,而今卻堅持要去,不是正如楚質所說的一樣,不想讓自己失望,只不過表達方式不同罷了。

楚質還能說什麼,只有無奈贊成,就是不同意也沒有辦法,人家姐弟情深,自己就是一個外人,哪裡有說話的餘地。

「怎麼,又生氣了?」沈瑤又是好氣,又是想笑,怎麼跟孩子似的,心中卻帶著絲絲甜蜜,畢竟如何不在意自己,那何必這般鬧情緒。

「沒有,只是想到,你一離開,我又變成了孤家寡人。」沒有注意自己說話不慎,犯了忌諱,楚質悶悶不樂,噓唏嘆氣。

幸好兩人秘密幽會,沒有旁人,沈瑤更是心中甜蜜,哪有時間理會諱言諱語,纖足搖曳,如乳燕投林,偎依入楚質懷中,柔聲說道:「才一個月而已,很快的,而且,你旁邊不是有個初兒嗎,還怕什麼形單影隻。」

一股酸溜溜的氣息蔓延,楚質無語,識趣的轉移話題:「什麼時候起程,臨行之前,記得通知一聲,我去送你。」

「收拾行李,安排家裡里外,也要兩日。」考慮片刻,沈瑤說道:「睿達的意思,離行的時候,不用擺什麼餞行宴會,折柳留念之類的,又不是不回來了,學習范公,不要驚動他人,夜裡悄悄地的揚帆即可。」

「那好吧。」微微點頭,楚質輕聲問道:「這次出門,急著回去嗎?」

「不急,只要在日落之前……」沈瑤微聲回道,俏面如霞,眸光似水。

……

又是幾日過去,從沈家傳來消息,沈瑤與沈遼已經起程,楚質茫然若失,但是很快,就投入如火如荼的工作之中去,早出晚歸,深入鄉鎮山村,勸課農桑,特別是向貧困農戶宣揚青苗法的益處。

得到官衙的支助,錢糧不缺,農戶自然鼓足了力氣,耕翻犁田,撒稻播種,引流灌溉,半個月下來,效果顯著,行走於郊外,放眼望去,綠油油的苗芽成片塊列,微風輕拂,一股勃勃生機撲面而來,令人心中舒暢。

今日,才從鄉間歸來,楚質卻接到州衙傳訊,有幾分莫明其妙聽令前去,到了才知道原來是顧可知的召見,走入廳房,發現張元善也在座中。

揮手讓楚質坐下,顧可知神情顯得有些凝重:「朝廷公文已經下來了,調派江寧知府張方平前來任知杭州事,我聽到消息,早在幾天之前,張知州已經從江寧出發,這兩日就應該到達杭州城。」

「既然如此,送往迎來,本是官場規矩,有什麼章程,顧大人吩咐便是,我與楚知縣定然聽從。」張元善說道。

楚質點頭同意,心中尋思,沈遘是江寧通判,不知與張方平關係怎樣,要寫信去問聲才行,畢竟日後要在人家手下聽差,不僅要了解上司的脾性,再多一層關係的話,日子應該好過些。

「我不是擔心這個。」顧可知憂慮重重,嘆氣道:「只是覺得,張知州到任之後,怕會罷了青苗法。」

「什麼?」楚質、張元善面面相覷,驚聲急問:「這是為何?」

雖說,新官上任,總有改變上任官員政令的習慣,但這青苗法是范仲淹推行的,新任知州再怎麼也要給他幾分面子,而且這還是濟民良法,深得民心,無緣無故的罷免,說不定會惹得民怨沸騰,得不償失的事情,應該沒人會做吧。

「話雖如此,但你們不知道。」沉吟了下,顧可知輕聲道:「其他人或許不會輕動,但張知州與范公……有宿怨,青苗法不是范公所立也就罷了,說不定能得以保存,可是……,唉,時也,命也。」

之所以藉助范仲淹的名義,就是因為他的影響力極廣,就算已經離任,但是民眾卻很是信服,為推行青苗法令提供方便,可是聽顧可知這樣說,反倒成為法令失敗的根源,但范仲淹與張方平到底有什麼宿怨,居然會讓顧可知認定張方平一定會反對范仲淹的法令。

望著百思不解的兩人,顧可知考慮片刻,輕聲說道:「張知州是呂相門生。」

呂相是誰?見到張元善似乎已經恍然大悟,楚質還在那裡猜測,半響,呂夷簡三字浮現腦中。

呂夷簡是誰?楚質再怎麼不了解時政,也絕對聽說過這位牛人名聲,不提人家顯赫家勢,祖父呂龜圖、伯父呂蒙正兩位大臣名相。

單是呂夷簡自己,憑著真宗朝進士出身,仁宗初立,太后臨朝十餘年,天下晏然,夷簡之力為多的資歷,列位輔弼之首,執政二十多年,風頭之盛,宋朝建國以來,無人可比,然而,這樣的牛人,卻是范仲淹一輩子的對頭。

范仲淹與呂夷簡有什麼恩怨,顧可知說得很是含糊,推說是政見不同,而張方平身為呂夷簡的門生,天生註定與范仲淹立場不同。況且,當初呂夷簡倒台,范仲淹執政,張方平立即就從翰林學士的位置遷至知滁州事,幾年下來,地方長官任了不少,卻沒能回到朝堂之中去,心中怎麼可能連一點怨恨也沒有。

其他不用多說了,還有什麼比害人丟官貶職更加令人厭惡的,楚質頓時一陣頭痛,換成是自己,就是報復不回來,也會選擇壞他之事,以泄其恨。

「早知如此,又何必費力推行青苗法令。」張元善嘆息不已。

「難道就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楚質還是不死心,不是說士大夫講究君子風度,就是在朝堂之上,因政見不同互相爭執,私底下卻交情不淺嗎。

還是年輕啊,不知政事險峻,顧可知搖頭說道:「當年范公一筆勾下,不給人留下分毫情面,而今風水輪流轉,豈敢奢望別人手下留情。」

楚質皺眉說道:「可是如今有數萬百姓借貸了錢糧,難道張知州真敢一意孤行,招惹民沸不成。」

「或許不敢,卻也難說。」顧可知也不敢肯定,畢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些人為了泄憤,說不定真連前程也不要了。

「不管張知州敢與不敢,你們可有對策?」張元善憂慮問道,已經兩任知縣,考核之日將近,無論是為百姓,還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他都不願意看著青苗法令被人破壞。

「沒有,所以我才找你們來商議。」顧可知說道,目光下意識的偏轉。

「看我做什。」楚質唉聲嘆氣,無奈說道:「唯今之計,只有看一步,走一步了,希望這位張知州的胸襟,要比我們想像中的廣闊,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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