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不久之後,早朝結束,見到諸多大臣爭論不休,以趙禎優柔寡斷的性格,自然沒有那麼容易決斷下來,又和以前一樣和稀泥,把事情擱淺過去。

也就是說,在朝會上,無論是劉沆提出的建議,還是官員彈劾范仲淹的事情,根本沒有得到解決,對此,文武百官也見怪不怪,誰都清楚,看似兩件小事,其實背後牽扯到的勢力、關係、人物錯綜複雜,豈是三言兩語就能定奪得了的。

其實更讓他們在意的是,皇帝對范仲淹的恩情未斷,還有起用之心,這點也不算什麼秘聞,誰都知道,皇帝會時不時的關注范仲淹的近況,這可以理解成為聖眷尤在,也可以這樣解釋,皇帝對於范仲淹存有防範之心。

不管怎麼樣,只要范仲淹一天不回朝,某些人才不會在意這個,然而,這次情況似乎有所不同,聽皇帝的言行臉色,好像真有復啟范仲淹的心思。

為什麼?不僅某些人暗暗尋思,就連清流大臣,也在思索這個問題,因為只要能把握其中的關鍵,就能以此為契機,促成或者破壞此事。

可想而知,待朝會散去,剛才發生在朝堂之中的事情,肯定立即傳到有心人的耳中,定然引起陣陣的暗流。

汴梁城中,一間環境優雅的院落內,十幾株梅花迎風綻放,枝梅疏影,幽香暗送,點點雪花飄落,與淡白的梅花相互映襯,讓人難以分清楚兩者的差別。

院中的亭台之上,擺放著一個精巧雅緻的銅爐,幾塊燒得暗紅的炭薪不時滋滋的散發出升騰熱氣,端起一盞滾燙的茶湯,輕抿了一口,一身常服打扮的文彥博恣意的朗聲吟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吟罷,文彥博笑著說道:「濟川兄,你那個弟子,別的不提,但是論及詩詞功夫,天下之大,還真未能找出幾個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寬夫莫要說笑。」何涉滿面嚴肅的表情:「老夫是專程前來求教今日朝會之事,不是來聽你謬讚景純的。」

「濟川兄,既然我已經被免去職位,閑賦在家,對於朝堂之事,怎能事事盡知。」文彥博輕笑說道:「此事你應該去問劉相公才是。」

「沖之。」何涉緩緩搖頭:「他也揣摩不出官家之意。」說著何涉臉色一沉,「寬夫,老夫知道你心情不暢,但是這種情況下,你豈能……」

「在您老面前,我怎敢計較啊。」文彥博連忙說道,和楚質差不多,他也十分害怕何涉滔滔不絕的說教。

「既然如此,那還不快些給老夫指點迷津。」何涉笑道,歲月不饒人,自知隨著年紀的增長,政治的敏感度已經不復當年,只不過德高望重還是有好處的,自己看不透不要緊,找個明白人來解釋還不容易,所以當何涉聽聞此事,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而後立即找上門來求教。

其實朝中上下都清楚,文彥博罷相,只是皇帝為平息朝堂風波,同時因為事情還牽扯到張貴妃,為了避免麻煩會招惹到她的身上,自然快刀斬亂麻,乾脆讓文彥博背黑禍,待事情淡化之後,遲早會官復原職的。

不然,早已將他外放,怎麼會留在京中,這麼明顯的信號,只要在官場上混上幾年,就能理會皇帝之意,畢竟為相多年,皇帝對於文彥博的能力還是比較器重的,這也說明,文彥博的心思敏巧,能夠揣摩上意,了解皇帝言行的深意。

「聽說,這兩個月來,一些人的府第很是熱鬧。」文彥笑著說了句,見何涉似乎還不明其意,不由輕聲解釋起來:「濟川兄還不明白,求官保薦,這十分正常,但是有人連相位都居然敢允諾,這把官家置於何地?」

畢竟也是朝臣出身,經文彥博點透,何涉恍然明白過來,低聲道:「官家這是在借故敲打……?」

「有人太過招搖,似乎有點糊塗了,不識時務,官家自然要給他們潑下冷水,讓其清醒清醒。」文彥博輕笑道。

「如此說來,又是空喜歡一場。」何涉黯然說道。

也不盡然,文彥博輕嘆附和,心裡卻又是另外的心思,就算當今皇帝不精帝王權術,但也明白平衡之道。

當初范仲淹新政失敗的原因,一方面是得罪了許多人,另一方面就在於朋黨之論,君子結堂為公又如何,要知道一個皇帝,絕對不允許臣下團結一致,最希望見到的是他們互相牽制,可惜當年范仲淹的聲望太高,在朝中一呼百應,自然犯了忌諱。

而今情況反轉,一些人勢大,皇帝看在眼裡,自然要加以抑制,況且清流之間又並非扎堆成團,不足以與之對抗,召回范仲淹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當然,這只是文彥博自己的猜測,須知聖心難測,他也不敢保證皇帝是否真有此心,也沒敢向何涉直言,怕他心急之下,好心推波助瀾,反正容易壞事,不爭,順其自然,可能反而有所轉機。

「好了,莫提此事,來日方長,相信希文兄肯定能回朝中的。」文彥博忽而笑道:「倒是景純,在杭州可是做了不少事情,深得希文的看重,經過在書信上誇讚景純沉穩有度,可堪大用,再歷練幾年,又是朝中的棟樑之材。」

「能跟著希文辦事,那是他的運氣。」提到楚質,何涉臉上露出了笑容:「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卻是讓他遇上了,希望他莫要辜負了希文的教導。」

此時,萬里之遙的西湖邊上,儘是一片歡騰的景象,當匠役把一塊磚板砌在最後的一座石橋面上,長堤就此修築完成,也預示著費時近三個月,動員近五萬民夫,耗費物資錢糧無數的開湖工程圓滿結束。

至此,杭州的官吏與百姓著實鬆了口氣,這幾個月來的日子真是不怎麼好過,開湖的時候,泥土飛揚也就罷了,還要泄湖才能動工,造成供水困難,固然有專人從山上運水回城,但還是給百姓帶來影響。

如今工程結束,一切恢複了正常,同時,百姓也感受到了西湖的變化,水質清澈不說,交通也更加的便利,以前西湖水面薄淺,浮力不夠,貨船吃重,行駛得十分緩慢,而今這個情況再也不會發生。

還有,修築了一條連續東西的長堤,眾人出行也非常的方便,特別是那些南來北往不走河運的客商,走陸路到達西湖邊沿之後,不用再尋找船隻搭載,大可直接橫渡西湖,不僅省時,而且還能節約不少船資。

「所謂古岸開青葑,新渠走碧流,西湖開浚,造福萬代,新築長堤數十里,猶如蛟龍橫卧湖中,到了春暖花開之際,再在長堤兩岸滿植楊柳、桃樹,望之必定如畫一般。」站在西湖岸邊,楚質揚聲說道:「范公又為西湖增添一道美景,實乃杭州之慶事,下官提議,擇一良辰吉日,就在長堤之中,籌辦一場歡宴,與民同樂。」

「楚知縣所言在理……」簇擁在范仲淹旁邊的官吏富紳立即連聲附和起來。

忙了幾個月,望著煥然一新的西湖,頗有豐收的成就感,心情舒暢,范仲淹輕輕淡笑,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定個日子吧,顧通判……」

顧可知適時上前答道:「太守放心,此事下官會妥當安排。」

看著附近歡呼雀躍的百姓匠役,范仲淹含笑點頭,帶著一幫官吏繼續繞著西湖巡視,走了幾步,目光落在清澈透碧的湖面上,突然輕輕嘆氣起來。

世間從來不缺少捧哏的,聞聲立即識趣的問道:「范公,如此喜慶之時,卻不知為何而嘆惜?」

「近年來,西湖水面日減,茭葑日滋,為百姓計,老夫才決意行開湖之事。」范仲淹微微拱手,輕聲說道:「其中艱辛困苦,不足一一道盡,得諸位之助,直至今日,才得以大功告成,老夫在此謝過……」

「全賴太守之力,我等不敢居功。」旁人不敢受禮,連忙避開,謙虛不已,同時知道他肯定還有下文,紛紛側耳聆聽。

「然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范仲淹擔心說道。

楚質很快領會了其中的意思,開口說道:「太守的意思是說,現在固然是將西湖疏浚了,但是害怕再過數十載之後,茭草葑泥又重新滋生出來。」

「正是如此,老夫也知萬事不能一勞永逸,只是見到西湖秀美之景,實在是不忍其又重蹈覆轍。」范仲淹輕嘆說道。

這的確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不過到水草淤泥重新滋生的時候,在場的人恐怕大半已經不復存在,因此,旁人附和之餘,心裡卻不以為然。

楚質輕輕的笑了,開口說道:「其實太守大可不必擔心,就算茭葑復生又如何,江山代有才人出,數十年之後,定然會有人站出來行太守今日之事。」

「此言甚是。」范仲淹沉吟了下,洒然笑道:「是老夫著相了。」

「下官還有一策,雖不能斷絕茭葑滋長難抑的問題,但或能緩解其滋生的過程。」楚質微笑說道:「水草最容易生長在湖邊的塗灘之地,若是能將這些地方租賃給附近百姓,讓其在上面種植菱荷等物,這樣一來,就不必擔心茭草日益滋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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