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心情舒暢

「但說無妨。」楚質說道,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眼睛閃過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心裡已經盤算清楚,只要沈遼的請求別太誇張,遠超出能力範圍,他都準備竭盡全力幫忙。

談到正事,沈括也隨之閉口不言,心裡卻暗暗尋思什麼時候再與楚質暢談,要知道他的知識面實在是太過淵博,而且廣雜,也不太容易找個能聊得盡興的朋友。

這時代的文人士子的思想固然還沒有僵化,但是對於格物方面的科學知識也不太感興趣,畢竟這與科舉無關,不會有多少人認真深究,像沈括這種對雜學有所研究的人,縱觀中國幾千年歷史,真的可謂是屈指可數。

猶豫了下,與沈括對望了眼,沈遼才吞吞吐吐說道:「請求有些冒昧,希望大人忽怪。」

「睿達,什麼時候也開始學做女兒態了,這可不像平時的你。」楚質輕笑起來:「有何事情儘管直言,以你我交情,難道還怕推辭不成。」

話都在這份上了,沈遼當然不會再繼續吱語下去,不過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清秀臉龐透出一絲微紅,抬頭看向楚質,語氣誠懇說道:「叔祖守期將過,準備入士為安,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就是尚差……墓銘……」

楚質好像聽明白了,以為是想請自己幫忙寫一篇墓志銘,不等沈遼說完,就一口應承說道:「沒有問題,只要二位不嫌棄我文筆粗淺,我自然願意代筆為之。」

雖說在古代撰寫墓志銘有許多的忌諱,一般是由逝者的親屬或好友幫寫的,而楚質兩者都不沾,且對於這方面的知識也不怎麼了解,唯一仔細讀過的就是韓愈的那篇「祭十二郎」,但那是祭文,不是墓志銘,然而楚質卻相信,只要給他點時間,東拼西湊,複製粘貼,斗轉星移,泡製篇墓志銘出來還是十分簡單的。

當然,這樣得來的文章,不用奢望可以優秀到流芳百世,但絕對不會太差,而且沒人看得出來文章有拼湊的痕迹,對此已經經驗豐富的楚質絕對有這個自信。

就當楚質想著墓志銘應該從哪個方面著手才能寫得煽情一些,將催人淚下的效果發揮極至,或者應該怎麼讚美那從來就沒有見過的沈周時,卻忽略了沈遼與沈括的表情。

聽聞楚質的話,特別是見到他滿面深思的模樣,兩人面面相覷,知道他會錯意了,頓時暗叫不好,怎麼辦?要不你來向他說明白,兩人看向對方的眼神開始無聲交流起來,你推我讓,閃爍出激烈的火花。

適時,楚質終於感覺他們之間的不對,一時半會也沒想其中原因,覺得有些莫明其妙,不由問道:「二位是否急著要此篇銘文?」說著心裡開始措辭怎麼樣才能推遲兩天,畢竟他可沒有那種在頃刻之間完成作文的才思天賦。

「不是……」兩人急忙搖頭,有心向楚質說明情況,可是臉皮卻不夠厚,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口。

當局者迷,隱約察覺兩人的異常,但楚質卻沒有深思,只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容我構思兩日,成文之時再送來。」

「不必……」沈遼憋聲說道,站了起來,俊臉脹得通紅,拱手躬身致歉,旁邊的沈括也是如此,彷彿做了什麼對不起楚質的事情,連連告罪起來。

「二位因何如此?」楚質連忙站起避讓,心中更加困惑。

總不能直說是你聽岔了,我沒求你寫墓志銘之類的話吧,兩人對視片刻,最終覺得誤會還是遲早說開為好,免得等楚質真寫了篇文章過來,那時更加騎虎難下,豈不是成了存心落人面子。

「大人才名譽滿天下,文筆粗淺著實是過謙之語。」恭維兩句,見到沈遼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無奈之下,沈括只能站了出來,一臉為難,含含糊糊說道:「然而……,只是……,不過……,那個……墓銘,已……就……」

已什麼,就什麼,楚質眨著眼睛,好像聽明白了一些,卻不十分肯定,整體而言還是滿頭霧水,至於其他二人,也不敢真白相告,害怕楚質以為他們成心這樣,一時之間,書房裡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過了片刻,三人覺得再拖下去也不是回事,楚質就要直接問下明白,而沈遼瀋括也剛想坦白相告,冷不防從外面闖出來一個僕役,將手裡捧著紙卷恭敬呈給楚質後,也沒說是什麼,徑直退了下去。

「這是何物?」楚質奇怪的問了句,雙手十分自然地輕輕展開紙卷,低頭一看,默讀了兩句,卻是一篇墓志銘,驚訝之餘,也頓時有些明了二人的意思。

「大人恕罪,存中並非是求大人撰寫墓銘,而是……」沈括看似很羞愧不安,低頭說道:「想大人將此文另行……譽錄。」

「景純,不怪他,這是我的主意。」旁邊的沈遼也開口說道:「這篇銘文是一位與沈家關係密切的長輩所寫,不可隨意更換……」

「既然如此,那為何要重新譽錄?」楚質弄不明白,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字不好。」兩人同聲道。

真的假的,就為了這個理由,害得自己會錯意,這兩個傢伙該不會是故意誤導,讓自己出醜吧,楚質心中懷疑,低頭繼續觀看紙卷。

「……錢塘沈公卒。……子括葬公錢塘龍居里……」

「沈氏自沈子逞以身屬社稷,書於《春秋》,文學、賢勞、功名,不曠於史,而武康之族,尤獨顯於天下。至公高祖始徙去,自為錢塘人。……公廉靜寬慎,貌和而內有守,春秋七十四,更十三官而不一掛於法。鄉黨故舊聞其歸則喜,喪哭之多哀,而無一人恨望者。」

「銘曰:公生四方,卒於故里。……有賈有松,有郁其岡。……萬世之藏。」

這篇祭文洋洋洒洒數百言,先是點明沈周是什麼時候逝世的,兒子沈括怎麼料理其後事,然後講明自己是受沈氏之託,所以才寫了這篇文章,第二段起,介紹了沈氏祖先的情況,又提到了沈周父母兄弟的官職,表明其家世,接著重點明他一生的官職履歷及貢獻,又略提了下家庭,最後自然是讚美評價。

反正只要看了這篇文章,對於沈周的生平事迹、家境情況都大致了解,且文風樸實無華,內斂含蓄,有別於同時代的一些詞藻華麗的駢文墓銘。

要知道宋初承晚唐五代的文風,文章卑弱浮艷有餘,剛健明快不足,韓愈和柳宗元開創的古文運動的成果沒能發揚光大,當代文人士子行文都比較偏向頹靡、艱澀的文風,這是一種風尚流行,像那篇墓銘一樣平易樸素、暢達自然的文章的確少見。

別以為楚質不通古文,畢竟作文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只要接觸多了,就會習慣成自然,不然他平時早就露餡了,當然,說通也太瞧得起他了,只能說是懂而已,文章寫得很平實,就是直白的意思,也不用妄想達到流暢婉轉,章法曲折委婉的境界。

這也是何涉感到頭痛迷惑的問題,怎麼寫起詩詞來,楚質文思泉湧、冠絕天下,而文章卻那麼差勁,更另何涉奇怪的是,作文差也就罷了,但是分析起文章來卻頭頭是道,真是讓人難以理解,最後只能感嘆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

這篇墓銘也是如此,文章寫得非常好,然而這字的確不怎麼樣,也不能這樣說,捫心而言,文章作者的字還是可以的,結構修長緊聚,字勢端莊圓正,不過或許就是字體太正的緣故,缺少了些變化,就顯得生硬板滯。

且不說和已經頗具大家風範的楚質相比,就連沈遼的那筆清勁字體也比不上,這讓楚質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安慰,文章不如人不要緊,自己起碼還有書法拿得出手。

沈括身為人子,為父在碑上求銘刻字那是本份,而且碑銘是刻出來給人看的,當然要精益求精,墓銘固然很好,可是他對那字卻稍微有點不滿意,問題在於,文章作者的水平就是這樣,總不能退回讓人重寫吧。

最後當然是想到尋人代寫,然而沈括從小就跟隨父親輾轉各地,對於杭州的情況不怎了解,也不知道此地有何書法名人,自然只有求助於沈遼。

然而,以沈遼清傲的性格,且本身的書法就造詣頗深,對於杭州所謂的書法名人根本就看不上眼,起初的時候,他本想自己動筆代寫的,但是考慮到文章作者是長輩,自己這樣做卻顯得有些貿然。

商討之後,也只能接受沈括的意見,不過在請什麼人幫忙的問題上,沈遼卻有著自己的想法,要請就要請書法大家,至於那些連自己都不如的人,那就不必讓他們獻醜了。

沈括當然也認同沈遼的想法,但是問題在於,杭州之中,能稱之為書法大家的人少之又少,而且能讓沈遼心服口服的更是沒有幾個,這種情況下,羅列出來的名單自然被他一一否決。

眼看葬期將至,而墓銘卻還沒有刻,兩人怎能不急,就要退而其次,準備將就一二之時,有人提醒了句,讓沈遼如夢初醒。

「若非……之言,差點忘記還有你……」沈遼說道,與楚質相交日久,他豈能不知道楚質的書法造詣,嘴上沒有表示,其實心裡一直佩服有加,要知道自己還在臨貼學習之時,人家已經集百家之長,開創出自己的風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