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應對

在場的官員有人深諳這個道理,有人似懂非懂,有人乾脆糊裡糊塗,只覺得楚質純粹多此一舉,既然有心幫助,直接發錢下去就行了,何必轉幾個彎子,卻不知人活一張臉,只要自身有能力,誰願意靠別人人施捨度日。

而且古代民風還比較純樸,能心安理得享受嗟來之食的怕是沒有幾個,當然天性懶憊之徒自然另當別論,爛泥總是扶不上牆的,然而城外的是流民百姓,而不是乞丐,或許不理解什麼叫做自尊之心的概念,但是羞恥感覺還是有的,懂得靠自己雙手養活自己和家人,總要比接受別人的接濟強。

各位官員發言完畢,目光看向范仲淹,不管出的主意是否可行,或者有什麼疏漏的地方,都要經過范仲淹的贊成或補充,不然也沒有實行的可能。

范仲淹沉默不語,炯炯有神的眼睛泛出思索之色,考慮片刻,才緩聲道:「旱情嚴重,放糧賑災勢在必行,事急從權,不必等朝廷之令了,顧通判,此事由你負責。」

顧通判輕輕點頭,其實放糧救災之事,除非是官員謊報災情以中飽私囊,不然朝廷肯定會允許的,提前行事也不見得要負上什麼責任,不然他也不會出這個主意了。

針對各官員提出來的建議,范仲淹輕聲點評起來,或者點頭讚許,或者加以拾缺補漏,或者予以否決,態度溫和,讓眾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就算自己的主意沒有被採納,心中卻絲毫沒有怨念。

「張知縣,明日你帶著幾精通水利的官吏,到杭州各縣查視。」范仲淹說道,顯然是同意了張元善剛才的提議。

「下官遵令。」張元善起身拱手道,心中有幾分興奮,要是自己的主意行之有效,功勞肯定是少不了的,既能安撫地方百姓,又能得到政績,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當張元善坐下時,其他官員露出專註之色,剛才范仲淹與楚質的對話讓他們似乎明白,但又迷惑不解的,如今該揭開謎底了吧。

「嗯,先這樣吧。」沉吟了下,范仲淹開口說道:「希望諸官齊心協力,幫百姓渡過災荒,保地方之安寧。」

「職責所在,義不容辭。」在場的官員立即起身齊聲說道,隨之非常識趣的告退而去,走回身走了幾步,卻聽范仲淹說道:「楚知縣暫且留下。」

諸位官員步伐停頓了下,看向楚質的目光複雜多樣,但可以肯定的是,羨慕之色佔了絕大部分,等了幾息,發現范仲淹沒有再喊其他人,只好帶著一絲遺憾心情離去。

「范公。」楚質回身行禮,心情嘛,也很複雜,喜悅、激動,還有些心虛。

「坐下說話。」范仲淹輕聲說道,楚質乖乖說了下來,心情居然有些忐忑。

微微打量了下,范仲淹唇角泛出輕微笑意,說道:「楚知縣,對於如何安置流民,老夫確實別有用心,你可有什麼辦法解決?」

「太守大人心中自有打算,就不須下官多言了吧。」楚質小聲說道,真的很心虛,這幾日,抽了些時間回憶解決乾旱情況的辦法,現代的辦法沒有技術支持派不上用場,那就想其他的手段,思來想去,還真給他想到了,只不過主意很常見,但似乎是人家范相公開的先例,當著人家的面,將人家的主意說出來,似乎太不地道了些。

正如楚質所料想的一樣,當日在安溪發覺旱災將至時,范仲淹也隨之放棄立即赴任的打算,在杭州城各地方走了遍,發現旱情如期而至,大片的水稻枯萎,顆粒無收,百姓被迫離開村莊,情況要比想像中的嚴重,范仲淹的心情也沉重起來。

到任之後的十來日,范仲淹並沒有閑著,而是在殫精竭慮的思考著解決之道,就在昨日忽然接到楚質的彙報,說是準備在城外空地建築什麼臨時安置房,供流民百姓居住,請求州衙予以支持。

盡心為民,值得表彰,只看了個開頭,范仲淹就對楚質的提議十分的贊成,就要提筆批示之時,卻發現公文後面還附有份清單,上面詳細的將建築安置房所需要的錢糧,一筆一筆的列了出來,讓人一目了然。

人都活不下去了,誰還理會什麼生態環境,城外山上儘是竹木,可以就地取材,所以木料、泥瓦加起來才十幾貫錢而已,清單上最大的支出反而是工錢,區區百來兩百貫錢的賬單,范仲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順手寫了個允字,就要蓋上印章,但是呈報公文的官吏卻多嘴說了幾句,卻讓范仲淹遲疑起來。

既然讓流民衙役動手建房,還要什麼錢糧?范仲淹暗暗沉思,要是說楚質借口貪沒這些錢糧,范仲淹自然是不信的,從某個途徑了解到楚質的家庭背景,清楚楚質未必會將些許錢糧放在眼裡,而且既然能拒絕張村的謝禮,可見其清正之心。

錢是給流民的,其中是否有什麼深意,尋思片刻,范仲淹腦中靈光閃現,額眉輕輕舒展,有些明了起來,心中有了主意,才決定召見杭州城中各官前來商議對策。

「聽你之意,似乎知道老夫的打算?」范仲淹微笑說道:「但是老夫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打算呢,所以也很好奇,你不妨說出來聽聽。」

眨了下眼睛,楚質語塞,沉默起來,而范仲淹似乎也不著急,顯得很有耐心的看著楚質,嘴角不知不覺中綻出一縷笑容,范仲淹說的倒是實話,只是有隱約有些念頭而已,還沒有形成真正的想法,可是楚質卻不那麼認為,心裡虛飄飄的。

偏頭想了下,楚質輕聲說道:「流民日多,聚於城外,背井離鄉,心緒自然彷徨難安,固然可以放糧救濟,或能安其心,但只是一時的解決之道,終歸不是良策。」

「嗯,那依你之見,什麼才是良策?」范仲淹問道。

「下官認為,既然身如浮萍,飄泊不定,那就應該幫其安家落戶,哪怕只是暫時的,但也能予以百姓希望。」楚質說道:「有了希望,百姓就安心了一半。」

「那還有一半呢?」范仲淹繼續問道,明亮的眼睛掠過明顯的讚許之意。

「讓流民安家落戶容易,但是靠著官衙發放的錢糧,他們也只能勉強度日,旱災過後,用什麼來養家糊口。」楚質輕嘆道:「所以說開倉放糧,賑濟災民只是一時的解決之道,不是長久之計。」

「況且流民終日無所事事,只靠著官衙賑濟,只會增其惰性,招惹是非,此風萬不可長,自然不能讓他們清閑下來。」范仲淹微笑道:「想必楚知縣是如此考慮的吧。」

自己考慮過嗎,或者有吧,楚質有些不自然的點頭。

「那流民建造好房屋之後你又該如何?」范仲淹說道。

「錢塘縣衙長年不修,已經殘破不堪,也該到修葺的時候了。」楚質毫不猶豫的說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古代的官場上流傳著官員不修衙門的忌諱,因為官員都希望自己能夠步步高升,修了衙門豈不是說自己要留下長住,所以楚質這話也不是什麼借口。

以范仲淹的胸襟氣度,豈會將這種忌諱放在眼裡,聞言輕微點頭:「確實也是如此,還有各衙的官舍,也該翻整了。」

「不僅如此,城中的街道、城牆、碼頭、驛站、倉庫……」掐指數了遍,楚質微笑說道:「要加以排查,如果有什麼隱患、殘漏、不足,也該修補、擴建了。」

「那豈不是要大興土木。」范仲淹輕微一笑:「這樣說來,城外才有百來個流民,怕是難以勝任如此繁浩的工程。」

楚質輕輕笑了,事情還真是這樣,當然,現在才是旱災初始,還沒有那麼多的百姓逃難,或者還在路上,再過些日子就難說了,怎麼能不事先未雨綢繆。

「楚知縣,回去之後,你將心中的想法,寫份詳細的摺子。」過了片刻,范仲淹輕聲說道:「到時再讓諸官討論,加以完善。」

楚質輕聲答應,就要起身告退,卻聽范仲淹喚道:「楚知縣。」

「下官在,范公還有什麼吩咐?」楚質輕微施禮道。

「離京之時,濟川兄身體如何?在忙此什麼。」沉默了下,范仲淹輕悠說道,目光有些感懷,似乎在回憶以前的事情。

怔了下,楚質反應過來,連忙說道:「老師身體安康,精神矍鑠,平日里在書院講課,閑暇時練字習畫,最近還與汴梁城的各位名士研究養生之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范仲淹喃喃自語,彷彿安心了許多。

其實從何涉的言行舉止中,楚質也知道他與范仲淹是知交好友,當年就十分的支持范仲淹實施新政,後來新政失敗,范仲淹等人紛紛被謫出朝廷,而何涉是天子趙禎的老師,有這麼一層關係在,風波自然影響不到他。

只有不過何涉也是個倔脾氣,上書請天子召回范仲淹,趙禎自然不會輕易同意,一氣之下,何涉乾脆以年老體衰為由,向吏部提出請辭,天子自然不允,如此再三,也清楚何涉的脾性,無奈之下只好批准了,之後何涉當然是不甘寂寞的辦起了書院,專心育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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