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之章 第三百三十六章 國策之爭(下)

奧之間和表之間的爭端,就此告下一個段落。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我特地關注了一陣,發現兩方之間的態度很有些緩和,於是就放下了心來。而這件事情,讓我也頗有感觸,或許我不該再貿然干預幕府的事情,否則對信景而言,就是一尊時刻要頂在頭上的神像,偶爾還睜開眼來嚴厲的審查他,這樣的日子久了,任誰都肯定會覺得煩累。

那麼我就徹底閑下來,在這裡安度晚年好了。反正,我也有自己的興趣和快樂。

不知道是事實還是錯覺,我發現夏津長得越來越像她的祖母小夏,雖然年紀很小,性格愛好方面卻很有些像小夏靠攏的苗頭,一樣是率真可愛,也很不願意留住京都,最喜歡我帶著她在山間遊玩,或者跟著侍從們抓野兔、野雞之類。我偶爾興起,讓人替她作了一套小弓箭,她很快就玩熟悉了,而且顯現出極高的天賦來。

如此種種,讓我這個實際上不信神佛的人也忍不住想,她這麼像小夏,又這麼親近我,事事都可心可意,難道是小夏看到我孤單,特地轉世前來承歡膝下、娛我老年的么?

算算時間,我退任已經有四五年了,如今年近五旬,按照這個時代的高壽,大概還有十幾二十年可活。算算這輩子,我經歷和主持過很多大事,也遇見和造就了很多名聲顯赫的人,其中既有成就大業、生殺予奪的輝煌,卻也不乏痛失至親、愧對至愛的悲哀。或許,這就是實實在在的亂世人生吧!而經歷了這麼多,我可以說是徹底看開了,因此和一般留戀權勢的人不同,我並不期望能夠長命百歲,只希望能夠如秋葉般自然的離開。

只要再給我十年,讓我看見夏津長大成人,獲得一個美滿的歸宿,那麼我就可以徹底瞑目了……看著練武場中活潑的夏津,我忍不住這樣想到。

夏津正在和直虎玩羽根突球,這是一種風行於女孩之間的遊戲,原本起源於平安時代的祭禮,一直流傳到現代。遊戲中所用的板,叫做羽子板,上面繪著見立的蜻蜓,揮舞的時候就象徵是在驅趕蚊蟲(羽根即是蚊蟲的意思),從而驅逐蚊子帶來的疫病;遊戲所用的球,叫做「無患子」,意為祈禱女孩子無病無災的長大,和男子間的蹴鞠一樣,都是在公家間很流行的玩意(室町時代風俗)。

在夏津兩三歲的時候,我偶爾回京都,看見日野家的次女日野輝子(歷史上本該嫁後陽成天皇為權典侍,但如今正親町天皇和誠仁親王都在,而且因為永貞年號為我所立,不好貿然讓位改元)在玩,出於善祝善禱的想法,也給夏津準備了一套。結果這件事不知道怎麼流傳出去,倒在武家中形成了一種風潮,凡是誰的家中有女兒出生,必定會替她準備一枚「無患子」,而親友則以羽子板相贈(江戶時代武家風俗)。

夏津偶爾一回頭,發現我正在廊下含笑看著,立刻歡呼著叫道:「父親大人也來玩呀!」

「啊,這個么,是女孩子的遊戲,」我笑著搖了搖頭,「所以我就不玩了,你好好和母親大人玩吧!」

「有什麼關係,這又沒有外人,既然夏津相邀,殿下就陪她一會啊!」直虎也笑了起來,「說句不恭敬的話,殿下還不一定是夏津的對手呢!」

「怎麼可能!」我連忙作勢瞪起了眼睛。其實,我也早想陪夏津玩一會了,只是因為拉不下面子才沒有付諸行動,而直虎的揶揄,正好給了我一個台階:「那麼我就勉為其難玩一會吧,省得你說我還不如四五歲的小女孩!」

「那麼殿下要小心了啊!」直虎把羽子板遞給我,同時替夏津鼓氣道,「夏津要努力,打敗了你父親大人,你就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人了!」

「哦哦!」夏津揮起小手,「我一定會努力的!」

事實上,她的確差點做到了。約定的五局之中,前四局她勝了兩局,第五局也打得順風順水,我看見情況不妙,連忙使了個障眼法,偷偷將打過來的無患子球收進袖子中,然後東張西望了一番,用很惋惜的語氣說道:「哎呀,夏津你看,把球都打得不見了吧?……真是可惜了,這一局,你說不定可以取勝的哦!」

「不對!」夏津瞪大眼睛望著我,目光中滿是懷疑,「我只用了很小的力,不可能把球打飛的!以前也沒有打飛過!」

「說不定時你長大了,力氣也變大了呢?」我繼續抵賴道。

「那好,」夏津不服氣的撅起嘴巴,「那就再取一支球,多打一局,我一定能夠贏的!」

「下次再玩吧,我腳都有點疼啦,」我慢慢走到廊邊坐下,假裝無奈的嘆道,「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哪!」

「真的嗎?」夏津信以為真,很體貼的跑過來,「讓我給您揉揉!」

「不必,你好好和母親大人玩。」我看了看微笑不語的直虎,又看了看一臉關切的夏津,決定繼續表演下去,於是把右腳搬到左腿膝蓋上,抬起拳頭捶了捶。誰知道,一個不小心,藏起的無患子球在袖口邊露了出來,正好被夏津看到。

「啊!啊!」夏津大聲叫著,不依的扯住了我的衣袖,「原來是父親大人偷偷把球藏起來了!真狡猾哪!」

「這個……」我眼珠一轉,「真沒想到,球居然掉進袖子裡面了,我說怎麼就不見了呢!……能夠把球打進袖子里,夏津可真是厲害!這可比打贏父親大人更加不容易哦!」

「這樣啊,」夏津聽我這麼說,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其實也不是厲害,只是剛好就打了進去……好吧,我繼續和母親大人玩,您先歇息一會!」

說完,她又跑回了場地的中間,等待直虎開局。

我鬆了口氣,彷彿剛打贏了一場戰役似的,將羽子板交還給直虎。直虎一邊接過,一邊小聲笑道:「殿下也真是,以大欺小不說,居然還耍這種手腕。這如果傳揚開去,可比打球輸給女兒更加難堪啊!」

「有什麼難堪的,陪小孩子玩,自然就要有一份童心,」我笑著伸了伸胳膊,「說句實話,和夏津一起,我都覺得年輕了二三十歲,也找回了些當年在清州照顧美津時的心情。」

「是嗎?那真是可喜可賀!」直虎笑著回答說。

正在這時,一名侍女走了過來,跪在廊上向我通報:「殿下,九州福江藩藩主二見大人求見,勝賀野周信大人安排他在前廳候著。」

二見光成來了?這倒是挺稀罕,他的嫡子二見景光,已經作為家中的代理人留在京都任職,照理說不需要他過來的……或許,是接到關東那邊的召喚,中途路過京都吧?

我這樣想著,隨手脫下外層的常服單衣,交給通報的侍女,自有侍女知機的捧來禮服,替我穿在身上。

走進前廳時,二見光成早已聽到腳步聲,拜伏在地板上大禮參拜。我哈哈一笑,直接上前拉起了他:「光成,我退任已久,你又是跟隨了我二十餘年的人,難得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實在不必如此拘束。」

「太政公面前,臣下豈敢不敬?」二見光成順從的站了起來,又深深的躬身一禮,才退到一旁坐下,打量著我說道:「您的精神很不錯,面色紅潤,是剛從練武場過來的吧?」

「呵呵,是啊!」我笑著回答道。的確,我是剛從練武場過來,不過二見光成肯定不會知道,現在的練武場,其實早已成了夏津的遊樂場地。

「難得太政公如此硬朗矍鑠,臣下看著也感到非常安慰,」二見光成從衣袖裡摸出一塊絲帕,抬手抹了抹眼睛,「臣下在唐津城(歷史上秀吉所築名護屋城的前身),經常想念著太政公的英姿,希望再次聆聽太政公的教誨,只可惜路途遙遠,又有太政公定下的幕府體制,不能夠時常前來拜望。」

「你的心意,我能夠明白,但畢竟是守土有責嘛!」我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二見光成啊……「那麼,這次你來京都,所為何事呢?」

「回太政公,臣下是接到公方殿和諸位大老的召喚,前往關東述職的,」二見光成回答道,證實了我之前的猜想,「想到能夠中途拜見太政公,臣下接到召喚後,立刻就動身前來,而且一路兼程,省出了好幾天的閑暇,以便在京都多留幾天,在太政公面前多侍候一陣。」

聽他說得這麼懇切,我也免不了有些動容,到底還是我一手從平民中提拔的人啊:「唔,那真是辛苦你了。這幾天,你就在御所附近的東求堂右奧住下吧!」

東求堂,是當年足利義政的持佛堂,目前是前關白近衛前久的隱居之處,右奧則是義政曾經的書齋。這樣的地方,用來安置二見光成,是非常高的規格了。

「是,感謝太政公的厚意!」二見光成連忙回答道。

「那麼,這次關東召喚,具體是什麼事情呢?」我隨意的問了他一句。

「回太政公,」二見光成躬身回答,「是關於和朝鮮方面的紛爭。」

朝鮮?!我心裡忍不住一驚,面上卻盡量平和的問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和朝鮮方面發生紛爭的?」

「是當年海寇作亂時遺留下的問題,」二見光成很從容的回答,顯然是作過極其周到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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