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之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 於斯為極(中)

中川清秀是攝津茨木城主,領島下郡五萬石,最早是池田勝正配下的豪族;高山重友現任高槻城主,領島上郡四萬石,最早是和田惟政的家臣。為了保住自家的領地,他們先後投靠過三好家、足利家和織田家,後來被信長撥到荒木村重配下;之後荒木被打倒,又重新向信長降伏,跟隨池田恆興;等到池田恆興轉封,於是又歸於羽良秀次配下……可是,如今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秀次的後見役,是曾經擔任他養父的宮部繼潤,能夠參與家政的,要麼像田中吉政一樣出身於北近江,跟隨宮部繼潤多年,要麼像龜井茲矩一樣出身因幡國,隨宮部繼潤一起轉封到攝津,而像他倆這樣的本地大豪族,完全沒有說話的餘地,只有俯首聽命、承擔各種勞役兵役的份兒。

當年他們從足利義昭配下轉投信長,是由我從淡路國出陣進行征伐,然後作為他們的中介;後來荒木村重謀逆,則是由我和明智光秀分別勸降。可以說,和秀吉相比,他們與我之間的淵源要深厚得多,之所以歸於秀吉陣營,不過是因為攝津被羽良家控制,只好順應大勢而已。可是,如今羽良家被打成了朝敵,身為畿內豪族,他們非常清楚這個罪名有多嚴重,而且他們的島上、島下兩郡領地,也已經落入我方的控制之中,大勢顯然是落在我方的。面對這樣的形勢,他們自然不願意隨波逐流,為羽良秀次、宮部繼潤等人殉葬。

如今他們願意反戈一擊,等於是加強了本家的大勢,對戰場形勢的發展影響極大,池田恆興部、乃至整個羽良家軍勢的士氣都將受到嚴重的挫傷,軍心也會產生極大的動搖。與此番態勢的變化相比,他們那四千國人眾倒還是不那麼重要的。考慮到我方的戰力和士氣本來就高於對方,可以說,這場決戰的勝負實際上已經分出來了。

竹中重治和蜂須賀正勝自然也能夠想到這一節。兩人臉上泛出笑意,低頭向我和信景祝賀道:

「恭賀大殿、恭賀主公!」

「能夠早點結束戰事,倒也避免了不少傷亡,」我呵呵一笑,很快下定了決心,「派人前往左翼,傳令京兆殿下動用艦炮,向池田恆興的本陣發射!另外把中軍預備隊的鍋島家、龍造寺宗家撥給島津家久麾下,傳令給他和右翼,等到艦炮發射後,立刻趁亂夾攻池田恆興部,迅速擊潰對方的先陣!」

艦炮本來是用來對付秀吉設在甲山上的本陣。但是如今有這個便宜,轉而對付池田恆興部顯然是效果更佳。至於動用鍋島家、龍造寺宗家,是看中了鍋島直茂奇襲的本事(龍造寺宗家家主龍造寺政家體弱,不能上陣),同時也給他一個晉身之階。當年在今山之戰中,他率五百人奇襲大友家六萬軍勢,斬殺總大將大友親貞和近兩千足輕,這份本領實在不輸於桶狹間之戰中的信長,埋沒掉了的話殊為可惜。

隨著命令的下達,我方的中軍和左右兩翼很快做出了調整。左翼中的艦炮陣地,很快就稍稍調轉了炮口,向著甲山東北方向的池田恆興本陣發射。起初的幾發炮彈,都落在了仁川台周圍,有一枚還落在了甲山山麓,掀起了大片灰黑色的泥土,也帶走幾十條人命,在敵方的先陣中引發了好一陣騷動。然而,大友義統不愧是精通大筒的人,幾次校射之後,很快就掌握了大致的角度,將一發發炮彈射入仁川台,將池田恆興部的本陣炸得一片混亂。即使是在隔著一公里多的本陣望台,也能夠透過時而掀起的泥幕,看見對方百般狼狽的情形。

就是現在!我在心裡說道。

彷彿是聽見了我的話似的,本方的右翼和結合部的島津家久一齊動了。看右翼的旗號,是配屬給周景的和歌、上野兩備,由周景親自領軍,指揮著槍陣排山倒海似的向對方壓過去。在這支裝備精良、軍紀嚴整的軍事面前,失去調度的敵方先陣無力應付,很快就化為了細小的浪花,一連被擊破了兩三層防禦。島津家久那邊,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他將鐵炮隊布置在戰場側方,以城戶一輝的長槍陣發動正面進攻,敵方出動一支長槍備隊應戰,卻在接戰前就受到了側方的大量鐵炮打擊,很快就潰不成軍的逃回去,而長槍陣則牢牢的跟著潰軍,驅趕他們衝破自家的防線,然後由鍋島直茂率領的五千國人眾趁亂出擊,從對方的薄弱之處攻入腹心地帶。

於是,就在這短短的一刻間,右翼戰場的局勢一下子分明了,而本陣的混亂還沒有恢複,池田恆興和羽良秀次即使沒有遇難,也肯定被近侍們隱蔽了起來,連兩人的軍旗和馬印都已經不見了蹤影。看到這樣的情形,中川清秀和高山重友也有了行動,他們突然調轉了方向,往仁川台左邊的甲山山麓衝去。

我稍一思索,很快明白了過來。顯然,那裡是池田恆興、羽良秀次隱蔽的地方。他們想借著甲山的掩護,避開我方艦炮的攻擊。不得不說,這的確能起到不錯的效果,可是如此一來,他們就更沒有辦法指揮軍勢了吧!

「父親大人,您看看陣前!」信景忽然指著右翼的交戰前線叫道。

我把南蠻千里鏡轉過去,赫然發現那裡豎起了丈余高的主將旗,上面繪著池田家的蝶形家紋。也就是說,隱蔽到甲山山麓的只有羽良秀次,池田恆興不僅沒有退後,反而率自己的本陣衝到了陣前。受他的這番鼓舞,前線的美濃國眾恢複了幾分士氣,兩支豪族備隊竭力率部眾向他靠攏,一同抵擋住了鍋島直茂的侵襲。

「是一柳家和加藤家,家主是一柳直末和加藤光泰。」蜂須賀正勝微微一笑,「和大殿及臣下倒還有一番淵源!」

他說的是當年在美濃的事情。當時一柳家的一柳直秀和女婿加藤光泰合謀,想將川並眾一舉覆滅,結果加藤光泰率領的援軍被我方抄了後路,他本人也被我以海月擊敗……不過,一柳直秀後來被秀吉轉封到北近江,而這個一柳直末,乃是一柳家的厚見郡別支,本人極為勇武,歷史上進入了秀吉的黃母衣眾,成為秀次的家老之一。

「恆興殿下,也是豪勇之人啊!」我微微點了點頭,話語間並不怎麼擔心,「可是,加上一柳直末和加藤光泰,他也無法扭轉當前的局勢,不過是多堅持片刻而已。」

話音未落,陣前的形勢又有了變化。這次動的是周景,他發現池田恆興的軍旗,立刻率近侍撲了過去。我看著他的身影,忽然就有點擔心了。雖然知道他武藝不錯,也立下了不少斬將之功,可這卻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他親臨一線,並且邀戰敵方的主將。

「周景沒有問題吧?恆興殿下和一柳直末,向來是頗有勇名。」我忍不住說了一聲。

「請大殿放心。以金吾殿下的武藝,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蜂須賀正勝一臉從容的回答。

我依然緊緊的盯著戰場,直到看見周景將一柳直末斬於馬下,聽見隱隱約約的歡呼,才終於放下了心來。然後我忍不住自失的一笑,或許這就是「關心則亂」吧!可是,突然之間,我卻又想起了景重,那個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要是我沒有那麼早把景重送上戰場,等他長大後,會不會有這番英姿?

我微微嘆息一聲,放下手中的南蠻千里鏡,心裡一陣索然。連這場恢宏的決戰,也似乎一下子減色了許多。

「大殿!敵方本陣動了!」竹中重治忽然說道。他一直關注著甲山上的秀吉本陣:「看旗號是織田信雄,似乎想和甲山山麓的羽良秀次匯合,一起反攻我方的右翼!」

「無妨,」我收回思緒,略一思索,非常鎮定的說道:「即使加上信雄部,也不過和我方右翼的兵力差不多。而且,信雄的能力並不怎麼樣。」

可是接下來,先陣的羽良景秀也有了動作。他麾下的佐和山城城主堀秀政,率領著作為預備隊的南近江國眾,迅速向東北方向轉移,似乎是想襲擊島津家久部的後方。同時,中路前線的北近江國眾也向後退卻,返回到最初的出發陣地。

看這個情形,秀吉是放棄了中路決戰的打算。想必他也明白,甲山本陣的態勢很安全,池田恆興部卻是潰敗不得啊……我想了想,也出動了肥後的大村家、有馬家及龍造寺諸庶家部眾,趕往右翼掩護島津家久部的後路。

南近江眾和肥後眾接戰了,很快就戰成了一團。可是,這已經於事無補,儘管池田恆興竭力的維持態勢,儘管有織田信雄的生力軍支援,我方的右翼依然不斷取得突破,眼看就要擊穿戰陣,將對方分割包圍。就連池田恆興的本陣,也已經遭受了極大的損失。

忽然,甲山上響起了凄厲的法螺,羽良景秀率中路的北近江眾再次發動了進攻。與此同時,秀吉的變種五三桐軍旗和千層瓢簞馬印出現在山下,後面跟著丹波、山城和但馬國眾,緊跟著羽良景秀的陣列沖向我方本陣,氣勢極為凜然。蜂須賀景勝見狀,連忙率五百槍陣贏了上去,頂住了羽良景秀的衝擊。然而,對方的先陣卻平鋪開來,將戰線飛快的向兩方延伸,幾乎要與右翼的南近江眾相接。

「敵方試圖包抄我方中軍的兩側,或者是拉長戰線,和我方拼消耗!」竹中重治大聲叫了起來,「肥前國眾前往支援右翼,我方中路只有一線的豐前國眾和後陣的筑前國眾,兵力不如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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