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之章 第二百九十章 羽良景秀(中)

「難道……您是想拉攏景秀?」景政不可思議的望著我,「羽良家目前掌握十餘國,又有吉川、德川為盟友,乃是天下間僅次於本家的大名,而這樣一份龐大的家業,極有可能會落入他的手中……所以,除非家道中落,否則他不可能會背棄羽良家吧?」

「你說得不錯,如果我現在想拉攏景秀,的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微微一笑,「所以我不會立刻這樣做,只需要表達本家對他的善意,並且加強他的名望就行了!到了一定的地步,筑前守殿下自然會疏遠他的。」

「表達善意,並且加強名望么?」景秀想了想,抬頭望了過來,「還請父親大人詳細指教。」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他道:「你覺得,筑前守殿下希望景秀靠攏本家嗎?」

「肯定不希望,」景政立刻回答,「之前和千手姬立下婚約,是為了取得本家的支持;可是,等到消滅畠山家逆黨後,筑前守殿下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了,很顯然是想讓景秀和本家保持距離。」

「那麼,筑前守殿下會讓景秀繼承家業嗎?」我又問道。

「這是當然的事情,」景政的回答依然很快,「筑前守和秀長殿下都沒有子嗣,家業只能由養子繼承。如今景秀已經建立了極大的功勛和名望,也獲得了家中大部分重臣的支持,自然是繼承家業的最好人選。」

「未必會是如此,」我笑著搖了搖頭,「你沒有聽說過嗎?筑前守殿下已經決定了,要將池田家讓出的攝津國交給養子秀次。」

「確實聽說了,」景政點頭道,「但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啊!秀次是池田家的女婿,繼承池田家讓出的攝津國,既考慮到了池田家的感受,也有利於讓他迅速穩固領國,乃是兩便的事情啊!」

「可是,景秀出生入死,立下這麼多功勞,也才獲得北近江;秀次何德何能,剛元服就能擔任數國軍勢的副將,然後順勢拜領一國?」我提醒他道,「你們幾兄弟中,當初誰獲得過這種待遇?」

「是兄長!在第一次征伐紀伊時……」景政吸了一口涼氣,顯然是明白了過來。但是,緊接著他又有了新的疑惑:「這卻是為何?同樣是養子,放棄已經建立威望、獲得家中支持的景秀,另立才元服的秀次,以筑前守殿下的明智,怎麼會做出這種不智之舉?……如果處理不慎,很可能會在家中引起混亂的啊!」

「這就是筑前守殿下的局限了,」我又喝了一口涼茶,「筑前守殿下畢竟是農民出身,他能夠兢兢業業的奉公,能夠熱絡的拉攏別家大名或豪族,卻無法理解武家關於家名和家業的觀念,只會本能的看重自家的血緣……從血緣關係上,景秀是姨侄,和他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而秀次是姑侄,與他同出一源,因此他更希望由秀次來繼承家業。」

「……以您的眼光,自然是不會有錯的,」景政這樣說道,臉上卻依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不過,您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秀次的弟弟辰千代,不是已經成為秀長殿下的養嗣子了么?(秀長至今未婚,歷史上五年後四十五歲上才娶了正室,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既然弟弟成為秀長殿下的繼嗣,那麼他本人繼承筑前守殿下的家業,不是很明顯的事情么?」我笑了起來,「至於說對武家家名的理解……你想必應該知道,『羽良』這個苗字是怎麼來的吧?歷來武家的苗字,都取自本家的惣領,除了筑前守以外,還有哪位武士這樣拿自己的苗字當兒戲?」

「這倒是真的。」景政點了點頭。

的確,整個戰國時代,像拜領偏諱一樣,拿別人的苗字來用的武士,只有秀吉一人,可謂是空前絕後。至於他為了幼子秀賴,捏造理由將關白秀次一門斬盡殺絕,埋下豐臣家滅亡的最大隱患,這更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以他的思維方式,絕對無法理解,昔年的相州島津家家主島津運久,為什麼寧願放棄自己的嫡子島津忠貞,立出身伊作島津家的養子島津忠良(島津貴久之父)為繼嗣,也要將兩家合為一體,從而打下了統一島津家的基盤。

雖然他向來十分慧黠,但是在繼嗣血緣方面的堅持,卻是非常的不聰明,比起許多地方小豪族都做得更差。當然,也許他認為,憑自己的遺命和眾人的血誓,已經足夠維持身後的穩定,但事實卻證明,他在這件事上的確是昏頭了,嚴重破壞了豐臣家的穩定和名望。等到後來站隊時,秀次的那些遺臣,如中村一氏、山內一豐等,都紛紛背離了秀賴,甚至連小早川秀秋的背離,也與秀次之死脫不了關係。

退一步說,即使我的判斷失誤,秀吉並沒有越過景秀、以秀次作為繼嗣的打算,但是景秀出身吉良家,這絕對是秀吉心頭的一根尖刺。只要我表現出對景秀的讚賞和親厚,並且通過適當的方式,刻意的在人前強調景秀的出身,那麼這根尖刺將越長越大,直至刺得秀吉難以安神。

「我這麼辛苦是為什麼?和吉良家拚命競爭是為什麼?以景秀為繼嗣的話,那最終這一切還不是給了吉良家的人?」

——到了某個地步,他心裡肯定會這樣想吧!

那個時候,兩家的決戰說不定就要爆發了。以秀吉用人朝前不朝後的性格,這時候他已經不需要通過景秀來維持和吉良家的關係,很可能會冷落景秀,而且還會懷疑他是否有轉投吉良家的苗頭,正如他後來對得力臂助黑田孝高的冷落和提防一樣……

「父親大人,您這招真是太高明了!」被我一點醒,景政也想通了其中的奧妙。很顯然,這種利用他人的方式,非常合他的路子;而由此也能夠想見,這小子很有鬼謀的潛質。

「雖然對景秀不太公平。但是為了本家的大業,就先委屈他一陣吧!」我嘆了口氣,半是解釋半是告誡的對他說,「要迅速打倒羽良家,除了自家的實力和外圍的競爭以外,直接在羽良家內部下功夫會更見成效。畢竟,城池時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你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是。」景政鄭重的伏下了身去。等到抬起頭來,他關切的問我:「那麼對於景秀,父親大人準備如何安排呢?」

「等到塵埃落定,我會給他補償的。」我順口回答。

「您想怎麼補償景秀呢?」景政追問道。

「比照宣直的先例,收為我的養子,然後娶千手姬,定為本家的連枝家!」我說出了早已擬定的打算。

……,……

次日,海神級第二代的首艦還沒來得及安裝艦炮,就被我放出了船塢。草草的進行了簡單的海試後,我命人從吉良城館和蓮池津屋中調來大量綾羅、綢緞、金銀、珍玩等,將這艘船裝飾得極為華麗。好在去年出發的勘合船隊最近才到今治港,這些物資都非常豐富,甚至連擔任副使的李芳梁也專門趕過來,替我忙前忙後的安排這件事情。

作為商人出身的他,對於我這麼豪奢鋪張的行為,並未感覺有什麼不妥。或許他還覺得,以我如今的地位和財富,早該有這番排場才對。但是,對於這艘船的命名,他卻頗有異議。

這艘船被我命名為「永安」號。

其時,近兩百年前成書的《三國演義》早已風行開來,在日本也多有流傳,「永安」這個地名,作為蜀漢劉備託孤和駕崩之地,自然也就廣為人知了。

「殿下擅長漢學,以赤節金鉞為儀仗(馬印),築泉州城掌管勘合貿易(明初曾於泉州設市舶司,主持勘合貿易),又以漢地命名座艦,這乃是景慕漢風之舉,甚善……可是,關於座艦的名字,是否再斟酌一下呢?」李芳梁鄭重的勸道,「以日本如今的情勢,可比漢末三國之時;殿下家格高貴,向有仁厚之名,恰如漢之昭烈。對於殿下而言,永安這個名字,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你這番比喻,也是非常的不吉啊!」我笑著說道。

李芳梁也笑了。他的立場向來非常超脫,是少數能和我言笑不禁的人。不過,雖然我毫不在乎,就這麼付之一笑,他依然堅持著勸我:「不如改為『長安』如何?意思也差不多。」

「長安是漢唐帝都,豈是我外邦能夠僭越的?」我搖了搖頭,「就連天皇所居的京都,都只敢自比洛陽呢。」

「但是……」李芳梁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揮了揮手,用一句話止住了他的下文。

「反正這艘船也不是我用的。」我對他說道。

「不是殿下用的?」李芳梁面露驚訝,「這樣宏偉華麗的大船,除了殿下以外,還有何人能用?」

「到時你就知道了。」我神秘的一笑,吩咐近侍前去請小夏和德姬上船。

不久,永安號和今治的東瀛、東溟、東濛三艘勘合貿易船(簡妮特號前往九州博多),以及從九州趕來的定海、伏波兩支分艦隊匯合,浩浩蕩蕩的駛向泉州町(原來的堺町)。六艘三千石以上的超大艦船,幾百艘護衛戰船,將泉州港佔去了一大半,也震動了大半個畿內,整個泉州町都沸騰了,町眾們紛紛趕到海邊,想一睹這番勝景,而看到的人,無不嘖嘖讚歎。那些自覺有相當面子的大商家,則紛紛遞上名帖,希望能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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