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之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 繼室之位(上)

儘管我們努力的照顧著,可是菜菜依然沒能熬過臘月。二十八日的傍晚,看見景四郎從淡路國趕過來,在面前舉行了元服禮,取名吉良景四郎義景,她非常平靜的離開了人世。在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恐懼,也沒有任何的不甘,只有凝固的靜謐和安詳,彷彿就是深秋時分,按照四時之序從枝頭自然飄零的落葉,然後隨流水一同逝往不知何處的遠方。

我和信景早有預料,雖然心中哀痛,卻沒有像侍女們那樣垂淚啜泣,維持著一家之主的庄肅和威嚴。但是剛元服的義景卻忍不住大哭起來,還把矛頭指向了作為兄長的信景。

「你是怎麼照顧母親的!為什麼才一個多月,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當著滿屋子的侍女,大聲向信景質問道。

我理解義景的悲傷。作為嫡次子,他和菜菜的感情遠超過信景,也肯定是超過了和我的感情。我自然是不必說,為了維繫信長的信任,很長時間內都把他和菜菜丟在三重城,後來為了穩定東瀨戶內海,又把他丟到州本城,相聚的年月可謂是屈指可數;而信景作為嫡子,從小就被家臣們寄予厚望,作為下任家督教導和侍奉著,和母親菜菜之間,反而有些疏遠,也不如作為弟弟的義景親密。這是戰國時代家族中常有的事情,有些時候,還因此而引起了家中的紛爭。最極端的織田信長、伊達政等,甚至受到自家母親的厭惡,並且親手殺死了被母親鍾愛、試圖奪取家業的弟弟。

但菜菜不是這麼心思狹隘的母親,從沒有因為自己的偏愛而影響家中的政務。信景也不是那麼冷血的兄長,他面對義景的指責,依然面容沉靜肅穆,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

結果還是我聽不過去,替他打抱不平:「景四郎!別亂說話!你兄長在丹波作戰,怎麼能為京都的事情負責?……如果你要追究這件事情,那就指責我好了!」

「是……兒臣失態了!」景四郎悻悻地住了口。

他自然是不敢指責我的。

「南無阿彌多婆耶!哆他伽多耶……」為菜菜誦凈土往生密咒守靈的天海提高了聲音,提醒我們保持肅靜。於是我和義景都向他低了低頭,為打擾法事致上歉意。

八十一遍持誦完成後,天海取過我的「五胴切」,放置在菜菜胸口纏著佛珠的手邊,以斬除妨礙往生的魔物,又從侍女手中取過枕飯、枕糰子,奉在菜菜的身前,用來供養接引的地藏。完成這一步,逝者就算是能夠順利往生了。然後天海轉過頭來,對義景說道:「阿彌陀佛,義景殿下太過執著了啊!」

「我怎麼執著了?母親大人盛年離世,我不該傷心嗎?」義景含淚說道,偷偷望了我一眼,又加上了一句,「不該……生氣嗎?」

「花開花落,月缺月圓,皆是自然,」天海緩緩的說道,「人也是一樣,有生必有死,生者固然是沒必要忌諱,死者往生極樂,也未必不是幸事……三重殿素來虔誠,有大功德於世間,而且走得非常安詳,顯然是飛升成佛了。所以,義景殿下實在沒必要如此不舍啊。」

「是這樣嗎?」義景低下頭,準備拿袖子抹去眼淚。身邊的侍女見狀,連忙送上了乾淨的絹帕。

「正是如此……面對過死亡,我們才會真正思考自己應該如何去生;因為有死亡,我們才會下決心,要在有限的生命中有所成就,」天海的話說得很有哲理,「而且,如果京都的積雪不會消融,高野的霧靄一直瀰漫在天空,將是何等的索然無味……正因為這世上一切都是無常的,所以才格外美好啊。」

「謝過大師的教誨。」義景低頭說道,神情也平靜了下來。

「大師這番話,我也深有感觸,」我向天海點了點頭,「關於內子的葬儀,同樣也拜託了……我準備在相國寺慈雲院單獨划出一部分,作為內子的菩提寺,名字叫做忘憂院;內子的戒名,決定是叫『忘憂院道秀宗林大姉』。然後,我會令巧匠雕刻一尊如意輪觀音木像,供奉在寺院中作為本尊……大師覺得如何?」

「殿下安排甚善。不過,貧僧有兩個提議,」天海略一思索,繼續說道,「第一,殿下若有時間,我建議殿下也參與木像的雕刻,肯定能夠有所增色的;第二,忘憂院的菩提寺,不妨向外公開,接受京都町眾的參拜和供奉。」

「這樣合適么?」我沉吟著,「畢竟只是自家的事情。而且,如意輪觀音像,乃是供親屬寄託哀思,能夠接受大眾的參拜和供奉么?」

「貧僧先前說了,忘憂院有大功德於世間,已經飛升成佛,自然是可以接受京都大眾的頂禮膜拜……殿下不妨設想,那些受濟於忘憂院的町眾,是否會忘記她的功德呢?」天海勸道,「而且,忘憂院得到京都的尊崇,也就是吉良家和幾位殿下得到尊崇啊!」

「大師言之有理,」我點了點頭,「那麼我就按照大師的意見來安排。」

……,……

正如天海所言,菜菜去世的消息傳開後,整個京都上京區的町眾幾乎都被震動了。這一個多月,是菜菜收留了他們,不辭勞苦的為他們安排住處,提供食物、衣物和木材,讓他們得以擺脫饑寒交迫的困境,熬過最困難的嚴冬。如今菜菜積勞成疾,不幸故去,他們自然是悲痛萬分。數千人紛紛頭裹黑紗,來到相國寺山門之前,自發為菜菜送行。

為此,甚至連朝廷也做出了表示,特地以院殿號下賜予菜菜,並且因重建京都上京區、贊助朝廷經費之功,晉陞我擔任朝廷從二位治部卿之職,而菜菜的戒名也改為「忘憂院殿二品大夫人道秀宗林大姉」,簡稱為忘憂院殿。不過,這是在公家和武家層面上的敬稱,私底下,由於她的葬儀跨越了天正、永貞兩個元號,京都的町眾們都直接稱她為「天正夫人」。這個冠以年號的稱謂,比戒名要簡單得多,分量卻是更重,彷彿她就代表了剛剛過去的天正年代一般。

「你聽到了嗎?你的這番功德,已經得到了民眾和朝廷的承認呢。」我身著黑色禮服,坐在忘憂院的本堂內,望著供奉的如意輪觀音,喃喃自語的說道。

如意輪觀音依然閉著眼睛,作沉思之狀,臉上安詳之極,一如菜菜臨終前的樣子。

這尊木像,後期都是由我在琢磨。或許是印象太過深刻吧,雖然我的雕工不是很好,手中的刻刀卻有如神助一般,非常自然的將她的那副神態刻畫了出來。

「你果然是飛升成佛了吧,」我繼續嘆道,眼中忍不住掉下淚來,「真是,沒有比這更動人的菩薩了啊……」

然後我鄭重的拜了下去。不僅是因為對她的愧疚,也是由於對她的尊敬。

這時,同樣一身純黑禮服的信景走進了本堂。他輕手輕腳的走到我身側,低聲向我說道:「父親大人,信孝殿下和丹羽前輩聯袂來訪。」

「你是家主,也是喪主,由你接待就好了啊。」我隨意的對他說。

「可是,兩位說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和父親大人親自會談。」信景臉上稍稍有點尷尬。雖然是吉良家的家督,但是同僚們似乎都還當他是小孩子……

「沒辦法,只好去見見吧!」我望了望如意輪觀音嘆道。這樣遠離政務和權謀,沉浸於溫情的懷念和肅穆的憂思,於今日的我而言實在難得。但無奈的是,來的偏偏是那兩位殿下,以他們的身份,即使是我也不能夠怠慢。

和信景一同前往會見室,見到了織田信孝和丹羽張秀。他們首先向我表示了哀悼,然後又恭賀我獲得朝廷晉陞的事情。

「以後就該稱呼太常殿下了吧!」織田信孝的態度尤其熱切,「這可是我織田家目前的最高官位啊!」

「這都是忘憂院殿的功勞,」我嘆了口氣,「所以為了她的哀榮,我就沒有推辭……反正都是退隱的人了,影響不到家中的秩序。」

其實,憑藉我給朝廷的獻金,以及修繕御所的功勞,也該給這個職位。當初大內義隆,不是同樣花錢買了個從二位兵部卿么?還有肥後的阿蘇惟豐,同樣也晉陞到從二位,代價不過是御所修理料一萬疋;而前些年的今井宗久,也得到過大藏卿法印的位階。

「說到家中的秩序……唉!」織田信孝也跟著嘆了口氣,「哪還有什麼秩序啊!都是那隻卑賤的猴子在上躥下跳……就說父親大人的葬禮吧,不是決定由我擔任喪主的么?結果現在事情都在由他主持!還有,且不說他擅自佔據了因幡、但馬兩國,前幾天分割逆臣足利義周、明智光秀的遺領,他拿了義周作為根基的南河內,拿了明智作為根基的丹波國還嫌不足,甚至把宗家的山城國奪了去,理由是山城國曾被義周佔領,因此也是逆黨的領地,而他配下添了許多山城國的豪族,要拿這一國去賞賜他們……真是豈有此理!」

「怎麼,戰後處置已經完成了嗎?」我驚訝的望向信景,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都沒有和我說呢?

「是三天以前處置的……因為父親這一陣時間,都在專心雕刻母親大人的如意輪觀音像,所以就沒敢打擾。」信景解釋說,同時用放在膝上的右手作了一個「OK」的手勢。這個後世鼎鼎有名、幾乎通用全世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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