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之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得失之間(中)

「然後齋藤利三顧忌到你的身份,又因為和你母親的親緣,所以沒敢動你吧?」我點了點頭,明白了信長的用意。

信景在信長身邊任職,家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而有資格騎白馬出陣的人,整個織田家也就那麼幾位。讓信景身穿本家常服而非具足,騎最顯眼的白馬,都是為了第一時間表明他吉良家嫡子的身份。這樣一來,明白沖陣的人是信景,齋藤利三就肯定會想到,如果傷了他,差不多就讓明智家和吉良家結下了無法化解的仇怨;更何況,菜菜的同母兄長石谷賴辰,原本出身齋藤家,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所以他差不多可以算是信景的舅父。那麼於公於私,他都要避免傷害到信景才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信景其實一直非常安全,吉良家嫡子的身份,可謂是他最大的護身符。無論是畠山義周還是明智光秀,在我正式表明敵對態度前,都免不了存著拉攏本家的心思,所以一定不會傷害他,以免主動和吉良家結仇。或許他們會想著活捉信景,作為和我交涉的人質,但也是以保證信景的安全為前提。至少像他那樣飛馬沖陣時,齋藤利三是絕對不敢下手的……

「正是,」信景回答說,「相國寺和本能寺距離不遠,我很快就沖了過去,然後和舅父、宣政等人率半支朝明備且戰且走。期間齋藤利三部的兩千餘人一直跟隨著,齋藤本人甚至還和舅父敘了幾句,但是因為不敢放手進攻,而且朝明備防守周密,他始終拿我們沒轍,而等我方進入山中,追擊就更不方便了……到了第二天傍晚,我和另外半支朝明備、以及景政配下的伊賀眾匯合,反身衝殺一陣,斬殺四十餘名足輕和帶隊的番頭,齋藤利三就停止了追蹤。」

「看來到了最後關頭,主公依然非常敏銳啊。」我嘆了口氣。然後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了當年金崎大撤退時的情形。那時信長同樣是因為自負,將全軍陷入了險境之中,但一旦明白過來,他很快就作出了合適的判斷和應對,不僅坦率的向眾將承認錯誤,挽回險些衰落的軍心,而且集思廣益,最終成功的脫出了包圍。

可是,為什麼非要遇險了才會醒悟呢?為什麼脫險過後不久又故態復萌呢?如果你一直那樣自省,一直那樣開明,何至於落到如今的境地啊?

「是,幸虧有主公的妙算,……我知道的情況,就是這麼多。」信景最後說道,以此結束了他的敘述。

「感謝信景殿下,讓我等見識到了主公最後的風采。」前田利家深深躬下身去,再抬起頭時,已經是熱淚盈眶。他面色鄭重的轉向我:「雖然才安排好軍勢,但是懇請殿下不辭勞苦,儘快率軍前往畿內討伐叛黨,為主公報仇雪恨。」

「你放心。我的心情,和你也是差不多的啊!」我點了點頭,「實不相瞞,前次接到消息,我就已經遣留守的軍勢出陣,攻略畠山家的岸和田城了……剛才你沒來時,我還在教訓信景,責怪他沒有當即在南伊勢和伊賀國起兵,儘早討伐逆黨呢。」

……,……

對於岸和田城,我敢說連畠山義周都沒有我熟悉,因為當年這座城歸於織田家後,我是第一個擔任城主的人,並且主持了現存城防的改造和增築。後來封到淡路國,我才主動讓出下和泉守護代的職務,向信長推薦畠山義周繼任。其時秀景作為我的代官,自然也參與了相關的工作,對這座城同樣非常熟悉,以他作為攻城主將,並且還有伏波號護衛艦助陣,落城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說起來,我和畠山義周的緣分還真夠深的。永祿之變時,救他脫離險境的是我;信長上洛時,幫他爭取地位的是我;閑居小濱時,薦他頂替實缺的是我;征伐紀伊時,為他出謀劃策的是我……此外還有兩家之間的合作關係和親緣關係。可是,他實在不該以權謀私,更不該在事發後做出謀逆的事情。否則的話,我就不得不盡人臣的職責,出兵加以討伐;而且正因為關係親密,我還不得不更加激烈的針對他,從而撇清自己的關聯。

這是攻擊岸和田城的政治意義。不僅如此,在純粹的軍事層面上,這也是攻略畠山義周的關鍵步驟。一旦攻下這座城,再配合水軍的力量,整個下和泉差不多就能控制在我的手中;此外,我手中還有藤堂高虎守備的和歌山城,這兩城互相配合,完全可以將畠山義周的領地攔腰切斷,讓他的配下紀伊國無法與南河內、山城國聯繫起來,方便進行下一步的攻略。

而秀景的動作也很迅捷,還沒等我從今治出陣,他已經派來伊賀眾出身的家臣上林牛賀,稟報說已經進駐了岸和田城。這樣的進度,已經大大超過了我的預期。

「這麼快就落城了啊!」我高興的說。

「稟大殿,」上林牛賀略略有點遲疑,「確切說,是畠山家主動讓出城池的……在我方到達前,他們已經主動撤離了,並且還在上和泉的堺町大肆宣言說,不會和本家發生衝突。」

「這算什麼話?明明是知道守不住吧!」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周圍的反應如何?」

「反應可以說對本家非常不利……本來,畿內就有本家和畠山家串聯的謠言。而在這一讓城事件發生後,謠言就更加強烈了,」上林牛賀表情為難的稟報著,「甚至連攝津的池田家,都對本家產生了疑慮……池田殿下進攻南河內失敗,主公(秀景)主動提出支援,卻被池田殿下拒絕,還要和本家保持距離……」

「池田殿下,是這麼說的嗎?」我驚訝的反問。真是,以我和池田恆興的關係,他居然都信不過我?難道謠言就達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大致似乎是這個意思,」上林牛賀躬身道,「池田殿下的原話,是這麼說的,『我是個駑鈍的人,你們的那些考慮,我是不太明白,只知道要替主公報仇……不過,吉良家如今處身嫌疑,我實在沒辦法信任,所以請各守本陣吧!』」

「那麼,下和泉的形勢如何?那些豪族也和本家保持距離嗎?」我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那倒沒有。他們基本上都派人前來岸和田城,向大殿和主公表示效忠。」上林牛賀回答。

「這樣么?」我沉吟著,腦筋飛快的轉動起來。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同樣是聽到謠言,關係向來親近的池田恆興對我表示疑慮,可是下和泉的豪族們卻照樣向秀景輸誠?這其中的差別,還真是讓人感到奇怪!

莫非除了明面上的謠言,還有其他的緣故?否則的話,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而且,仔細一想,這些謠言很有些可疑,按照津屋的情報,差不多是同時在尼崎、京都和堺町出現,似乎不太像是自發形成,很可能暗中有人在故意煽動。

這樣一想,我忽然明白了。謠言並非只來自尼崎、京都和堺町的市面上,還有目前討伐一起討伐兩人的同僚,甚至連市面上的謠言,說不定都是那些同僚放出來的。而以池田恆興的反應和口中說的「你們」來看,最大的可能,就是播磨的羽良秀吉。只有他作為恆興的姻親和倚柱,才會對池田恆興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而且,他也非常精通這類事情,從我早年開設酢菜屋,拜託他替我在清州町宣傳的那次,我就已經了解到這一點。

我甚至都能猜到,出主意拖我後腿的是誰——那個歷史上勸說秀吉返回擊敗明智、爭奪織田家主導權的黑田孝高。

至於這麼做的原因,和歷史上差不多,黑田孝高是為了獲得秀吉的信重,而秀吉是想爭奪織田家的主導權。畢竟,在各大軍團之中,他是離畿內最近的,搶到先手的機會極大,然後只要擊敗明智,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吞併他的舊領,大大增強自身的實力,同時憑這一名份主導信長的身後事務,直至成為他的接班人。

以目前的狀況,他的最大對手,就是實力穩居諸軍團第一的本家。那麼,利用我和畠山家的親密關係來做文章,讓家中其他人對我產生疑慮,自然成了非常得力的策略。

真是,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互相拆台了啊……

雖然這樣,我並不怨恨羽良秀吉。大好機遇當前,每個人都會盡量爭取,也會耍些小心機,拆台也好,演戲也罷,都非常的正常,我自己不也同樣如此在做么?而池田恆興的舉動,我也能夠理解,他是個直性人,玩不轉那些花活,目前也只想著為信長報仇之事。答覆秀景的那番話,差不多可以說是出於本心。

只不過,畠山和明智聯合,實力比歷史上要強大許多。秀吉雖然近年屢屢建功,幾乎是所向披靡,但面對這兩家的力量,他也不敢輕敵吧?這個時候自家先爭起來,是否非常不智呢?或者,難道他還有什麼底牌不成?

「播磨的羽良殿下,丹後的武田殿下,還有若狹的丹羽殿下,他們目前在什麼位置?」我回頭叫過服部半藏。

「稟主公。羽良殿下目前正在攻擊丹波的明智,身後是宇喜多家,用來防守毛利家的反撲;武田殿下領若狹和東丹後軍勢,監視著西丹後的細川家;丹羽殿下則去了高野山前線,掌握了駐留在那的一萬五千南近江眾,準備攻擊南河內國。」服部半藏很快回答道。

「就是這樣而已么?」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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