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之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變之序幕(下)

委託秀景替我送別吉岡監興和臼杵鎮尚,又把簡妮特哄回今治城,這裡又只剩下小夏陪著,和我一起度過了大半個月的悠閑時光。在此期間,附近的中小豪族知道我前來土佐的用意,都沒敢輕易打擾,只有中村的吉良親貞和浦戶的長宗我部賴親前來拜見,周景和明子也來了兩次,主要是向我彙報國中的秋收情況。

托老天的福,今年的年景非常好,初步統計的糧食收成達到二十四萬石,已經超過賬面上實際石高約一成的水平。到確定年貢徵收額度的時候,周景接受了勝賀野元信的建議,下令全領內的年貢依然按照賬面上的數目徵收,而作為對各家族的補償,年中的軍役也將維持去年的水準,有子弟進入蓮池備、或者在日向征伐中損失戰員的家族,三年內酌情減免部分軍役。

這個消息一傳開,馬上引起了領內的歡呼,無論是武家還是農家,都感激於周景的善政。而我也靜極思動,和小夏一起穿上便服,在附近的高知町出巡了一陣,多次聽到趕集的農民們發出讚歎。

「今年可以寬裕些,添置幾件家什,過上一個好年了。真是多虧了蓮池殿下的好意吶!」

「雖然是位年輕的國主,卻非常值得信賴呢!」

「那位殿下,畢竟是吉良殿下和上川夫人的孩子,也是咱們土佐國出身的人……」

「民心可用啊!」我坐在居酒屋中,側耳聽著眾人的閑談,感慨的對侍立一旁的前田利長、勝賀野周信(歷史上的勝賀野實信)說道,「領民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沒有戰亂,收成稍有盈餘,就會非常滿意的支持領主,並且樂於隨領主出征和奮戰。」

「是。自從本家主政土佐以來,好幾年間國中再沒有發生任何戰事,而且年貢只有區區四成,大家都非常感激,」勝賀野周信恭敬的回答道,「即使在長宗我部家的舊領,本家也是聲望日隆,好些矢志歸隱的元親舊臣,都重新出仕了浦戶的賴親殿下。」

「倒是個好消息。」我微笑著評價說。

這時候,門口過來一個全副武裝的侍衛。他看見在門邊身著便服警戒的前野景定,立刻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然後前野景定走了過來,低聲向我和小夏彙報道:「主公,蓮池的周景少主,陪同著京都的一條參議前來求見,目前正在城中……主公您看,是否需要現在回城?」

「京都的一條參議?來到了土佐國?」我感到十分奇怪。一條參議就是一條內政,他被我送往京都一條宗家後,因為家主一條內基沒有生下子女,所以不久就成為家中的養嗣子,前年一條內基晉陞為從一位左大臣時,他也獲得了從三位參議的官位,可謂是因禍得福。不過,從那以後,他和土佐的緣分差不多也就斷了,唯一的聯繫,是我破格給他留下的一千石知行,由他的姐夫津野定勝代為管理,每年秋末冬初時將年貢收入送往京都。

莫非是這筆年貢出了差錯?可是,按照以往的慣例,年貢是在九月或十月份才解送京都的,現在根本就沒到時間。更何況,這樣一筆年貢,雖然對一條家非常重要(一條家江戶時代確定的石高是2044石),最多是由家令或諸大夫家司處理,根本用不著嗣子出面啊。

「津野定勝大人沒來么?」我揮手召來門口的侍衛,沉吟著問道。

「稟主公,一條參議沒有去津野家,直接就到了蓮池城拜訪少主。」侍衛恭敬的回答。

也就是說,津野定勝與一條內政的來意無關,甚至都沒有資格參與其中……我心中忽然一動,莫非是京都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連我的津屋和李芳梁的澳屋都得不到情報?

「回去吧!」我迅速做了決定,和小夏一起向外走去。勝賀野周信摸出一枚小判金,丟給已經跪伏在地上的老闆,然後緊跟了上來。

到了城中,有近侍上前稟報,說周景正陪同著一條內政在兼秀園品茶。我想了想,吩咐小夏先回去,然後直接身著便服前往兼秀園,找到了河上長廊盡頭的周景和一條內政。

幾年沒見,一條內政的樣子變了許多。當初離開土佐時,他雖然早已由我主持元服,實際上還不滿十三歲年齡,如今已經是一位長身玉立的少年,不僅有著公家的儀態和風度,而且因為出自武家,身上頗有幾分英武之氣。在他的身側,還侍坐著一位老年僧人。僧人面目平和,微微低著頭,對一條內政顯得非常尊重。

見到我走過來,周景正在專心烹茶,並沒有任何表示,一條內政卻立刻低頭施禮道:「見過金吾殿下……幾年沒見,殿下風采更勝往昔,真是可喜可賀。」

「是一條參議閣下啊,」我點了點頭,「關於閣下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心中甚感欣慰。」

「多仗津屋殿下的扶持。」一條內政謝道。

「客氣話就不用多說了,畢竟也是舊交啊,」我笑了笑,「其實前一會我正在領內巡訪,聽說你從京都過來,立刻就趕來相見……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還沒換呢!」

「原來是這樣。」一條內政露出恍然的神情。

「所以,希望你不要怪我怠慢客人才好。」我笑著說道,然後就看見一條內政稍稍有些尷尬。很顯然,他見面時確實有些不滿的情緒,明明見我身著普通的武士便裝,還說什麼「風采更勝往昔」……真是,特意儉樸和不起眼的裝扮,能見得什麼風采?

「您說笑了。如此殷勤的前來見面,吾感到非常的榮幸。」他掩飾著說道。

「既然是這樣,能否請你告知來意,讓我先解除心中的疑惑呢?……說真的,你這次來,實在是非常的突然。」

「啊,其實是為了年貢的事,」一條內政回答,「因為上半年開支有點多,到現在已經是支持不過來了。所以,今年的年貢收成,能否提前交給本家呢?」

「這個沒問題,回頭我會讓周景吩咐下去。」我爽快的同意了這個要求。

「那真是感激不盡。」一條內政低頭施禮道。

「不過,這件事情,並非你此行的目的吧?」我突然話鋒一轉,「若是只因為這個,根本就用不著由你出面……能夠請你說出真正的來意么?」

「……什麼都瞞不過金吾殿下啊,」一條內政沉默了片刻,側身對身邊的僧人露出了一個苦笑,「接下來的事情,就請您和金吾殿下說說?」

「這位是?」我目視著僧人問道。

「在下源康政,法名宗覺,是一條宗家的諸大夫,曾經擔任過土佐一條家的奉行人。」他回答說。

「哦,原來是源刑部卿閣下。」我點了點頭。他的名字,我以前聽說過,是醍醐源氏出身,在一條家擔任諸大夫。當年土佐國一條房基早逝,房基的叔父、前關白一條房通前往土佐國,擔任一條兼定的養父和後見人,源康政也隨同前往,負責土佐一條家的政務,後來和土居宗珊同為一條兼定的左膀右臂。只是,在一條兼定被重臣放逐後,他也跟隨著離開了土佐國,並沒有和隨後進入中村城的我照面。

「區區微名,難得入金吾殿下尊聽,實在幸何如之,」源宗覺客氣了一句,然後就轉到了正題,「這確實只是參議閣下此來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奉九條關白和家主的委託,向您請教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我看著他的眼睛追問道。

「就是,織田左府到底準備如何統領天下?」源宗覺身子微微前傾過來,「前些時候,因為平定九州日向、山陰因幡、北陸越中等國的功績,朝廷仿平大相國(平清盛)的舊例,任命織田左府為太政大臣。可是,織田左府卻堅決的予以拒絕,不願接受這項任命。九條關白和諸位閣下商議後,乾脆將太政大臣、關白左大臣和征夷大將軍三職一齊許給織田左府,由他任選其中一職,結果兩個月過去了,織田左府仍然沒有給予回覆……」

說到這裡,源宗覺再次低了低頭:「織田家中,人人皆知金吾殿下最受織田左府信重,那麼您能否告知吾等,織田左府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三職任選其一,已經是朝廷能夠做到的極致了。即使是平大相國、賴朝公和等池院殿(足利尊氏),也沒有兼任其中的兩職;鹿苑院殿(足利義滿)雖然出任太政大臣,卻是在辭任征夷大將軍八天之後(歷史上德川家康、德川秀忠也都是如此)……做到這個程度,難道織田左府還不滿意嗎?或者說,金吾殿下能否勸勸織田左府?畢竟這樣拖著,讓朝廷的諸位閣下都十分焦慮;甚至連天皇陛下,都曾經一再過問這件事情。」

「呵呵,最受信重?那倒說不上;勸說左府殿下嘛,我現在也沒這膽量了,」我搖了搖頭,故意換上了抱怨的語氣,「前次從九州得勝而歸,只不過勸說左府殿下饒恕三河守殿下的嫡子,結果就被勒令反省了好幾天……這樣的事情,一次就已經夠了,若是再勸諫,指不定會怎麼樣呢!」

「可是,金吾殿下身為家中第一重臣,總不能置之不理吧?」源宗覺勸道。

「置之不理又如何?關心備至又如何?」我再次搖了搖頭,「反正,即使說了也是白說,一切聽憑左府殿下乾綱獨斷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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