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之章 第二百四十章 信康事件(下)

至於說德川家內通武田家,那是絕對不會的。德川家康是個聰明人,非常維護自己的名聲和信譽。作為盟友的話,只要你自己不出問題,他會盡職盡責,甚至主動為你著想,表現得非常可靠。而面對今川、織田等強大得多的鄰居和宗主,他能夠擺正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不會隨便改換門庭。

當初今川義元進攻織田家,他表現得非常出色;等到義元身死,他一請求今川家出陣替義元報仇,並自薦作為先鋒;當氏真無法出兵時,還獨力向尾張侵攻,並且堅持了近一年;直到三州之亂爆發,今川家大失信望,他這才下決心背離氏真,著手統一三河國。

所以,既然六年前的三方原之戰時,面對那種嚴峻的事態,他都沒有下決心背離織田家,那麼現在就一定會對織田家忠心耿耿。

和德川家康比起來,信康要更加的純粹,有作為武士的義理,以及作為領主的驕傲。一直以來,他都是以武田勝賴作為自己的對手,怎麼也不會向對方投誠。而事實上,目前在東海道的戰事中,德川家是佔有優勢的一方,不僅收復了高天神城和遠江全境,還侵入了武田家的駿河,將穴山信君打得節節敗退。這種情況下,德姬說信康內通武田勝賴,我想織田信長本人都不會相信。

既然是這樣,信長為什麼會下這樣的命令?是為了敲打德川家康?還是想看看自己的意旨能夠執行到什麼地步?或者說,他真的是想滅掉信康,避免他繼承家業以後,對信忠的統治形成挑戰?畢竟德川家乃是外樣大名,在三河的統治基礎極為牢固,實力也過於強大了些;而信康在三方原、長篠兩戰中,表現得極為優秀,本人又有今川家的血統,對母親築山殿還十分的遷就和順從……

「那麼,德川家是怎麼應對的?」我沉吟著問道,「以濱松殿下的明智,肯定會有所舉措吧?」

「是。家主接到織田大殿的命令,立刻將大御台夫人和信康少主羈押,並且派酒井忠次和大久保忠世兩位前往安土城申辯,只可惜沒能挽回織田大殿的決心,」說到這裡,平岩親吉的神情很有些黯然,「在下身為少主的輔佐家老,本來也背著嫌疑,但是考慮到在下曾經接待過今治殿下,所以暫時不予追究,命我前來向您請求幫助。」

「已經申辯過了嗎?」我心中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酒井大人是如何申辯的?」

「酒井大人極為坦誠的承認了本家的失誤,替信康少主向織田大殿謝罪,並且保證一定嚴格清查,將武田家的人全部驅逐出領地……」

「這就糟糕了!」我打斷了他的話,發出一聲長嘆,「唉!酒井失策了啊!」

「今治殿下,有什麼不妥嗎?」平岩親吉連忙問道。

「酒井的應對,太過耿直了些,」我再次嘆息了一聲,「我相信,他是非常優秀和負責的武士,在戰陣之上,若是出現什麼疏漏,即使不是他的責任,也會勇於承擔,並且竭力採取補救措施……可是,申辯的時候,並不需要這樣的擔當,而是需要圓滑和撇清,以便取得迴旋和轉圜的餘地。」

「承擔責任不好嗎?」平岩親吉不明白,「這可以表現本家的誠意啊!」

「誠意有什麼用?本來就是莫須有的事情。」我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些三河武士,決心和勇武是沒說的,但就是太僵硬了,就好像一塊塊的大石頭。這些「大石頭」們,用在戰陣之上,自然能夠倚為干城,但如果以這種方式進行交涉,卻往往會適得其反,無法達到目的。例如說,現下酒井忠次主動承擔了責任,就給了信長處罰德川家的充足理由。這樣一來,若是他原本就有心除掉信康,如今就完全沒有了障礙;即使他沒這個心思,但是德川家既然承認錯誤,他也有必要給予處罰,以體現自己作為主君的公正和威嚴。

聽到我這番分析,平岩親吉一下子傻眼了。他立刻收攏膝蓋,著實的跪在了我的面前,以額觸地叩下頭去:「是本家自誤了!……無論如何都請您務必幫上一幫!」

「事到如今,儘力而為吧。」我點頭承諾道。

……,……

次日,我將相國寺的事情交給信景,前往安土城的吉良陣屋。才到達地方,平岩親吉立刻去往德川陣屋,讓酒井忠次、大久保忠世兩人前來拜見。路上的時候,平岩親吉想必已經將我的分析告訴了酒井,所以在見到我時,他的神情顯得十分愧疚。

仔細問了問申辯的經過,我發現情形比預想中的還糟糕。他在信長面前,對於堀秀政所轉述的、德姬書信中所列的信康罪狀,居然全部承認了下來。其中有一些算是比較靠譜,例如說信康喜歡喝酒,有時恃酒使氣,而且性格暴躁,甚至呵斥德姬等事,大致是符合信康的性格;可是,說他以及他和築山殿同心,在家中排斥德姬,在德姬懷孕之時,還和築山殿一起祈禱不要生男孩,那大概就是德姬的偏見和誤解了;而說信康明知菖蒲是武田家的人,還刻意的去親近她,那完全就是德姬在胡亂抱怨……可是他居然就全部承認了下來。

真是的,信康在西三河的岡崎,他卻在東三河的吉田城,怎麼可能清楚信康的內闈之事?

就憑這一點,德川家康轉封關東時,剋扣他的獎賞就不冤枉。結果在德川四天王中,他的資歷最老,功績最多,正室還是家康的親姑姑錐井姬,得到封地卻最少,只有區區三萬石,比其餘三人的十萬石少了一大截。

而由於他這樣輕易的應承,事情就更加難以挽回了。我只能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城中試著向信長勸說一番,但心中卻實在沒多少把握。

果然,聽到我提起信康的事,信長的臉色很快就沉了下來。

「關於這件事,已經有了結論,信康也必須切腹。所以你無須再多說!」他非常乾脆的拒絕了我的說請。

還真是決絕啊!看來,信長是一心想要除掉信康,為信忠消除一個可能的對手了……我忽然感到非常的失望,難道信長的剛愎和猜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樣的話,他是不是還要繼續整肅下去呢?而我吉良家雖然是譜代,信景還是他的女婿,可是誰知道他會不會像對待信康那樣,對信景也作出類似的處置?畢竟,我現在的勢力確實大了一些啊,都已經接近了信忠的直領,而且還有好幾國大名的支持。

「主公,臣下有幾句逆耳的忠言想說……雖然可能尖銳了些,但是希望主公能夠考慮一下!」我決定最後一次奉勸信長。

信長本來有些不耐煩,已經從屏風前的主位上起身,但是看我這麼鄭重,他點了點頭,又重新坐了下去:「你說吧!我聽著。」

「是。」我深施一禮,目光炯炯的望向信長,「臣下覺得,自驅逐足利左中將以來,主公的威權日重,能夠直言勸諫主公的人越來越少……雖然主公向來明智,而且很有主張,但這對於主公來說,畢竟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要我按照家中重臣們的安排行事啰?」信長臉色不善,盯著我問道,「就像你們在南九州私自放過島津家那樣?」

看得出來,他現在心情很不好。以信長的性格,這時原本不適合繼續進諫,可是既然把話說開了,那就完整的說出來吧,否則造成了誤解,情況會更加的嚴重。

「不敢!只是希望主公能夠考慮一下家中諸位的心情,」我欠了欠身,「不瞞主公,這次處置德川家,以及上次處置佐久間父子,已經在家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你也感到恐慌了嗎?」信長問道。

「臣下向來秉持公心和義理行事,自認問心無愧,」我平靜的看著信長說道。自從想清楚一些事情,我的心境已經非常平和,也能夠坦然的說出這番話來:「現在對主公說這番話,同樣是出於作為重臣的公心和義理……如今主公的有些做法,家中諸位實在不能認同,所以臣下必須向主公進諫……而若是連臣下都保持沉默,那麼家中就更沒人敢說話了吧!」

或許是我坦然的神情打動了信長吧,他的臉色好了一些:「那麼,你認為我哪裡處置得不對?信康的事情,德川家自己都已經承認了錯誤,我難道不該做出處置?至於佐久間,像他那般無能懈怠、私心過重的人,若是還在本家居於那樣的高位,豈不是我織田家的恥辱?若是人人都學他的樣子,我織田家如何能統領天下?」

「信康犯下過錯,自然是要處理的,」我只好稍稍降低了自己的預期目標,「可是,處理的尺度,卻不妨寬大一些……臣下認為,主公的威勢已經足夠,現在該是顯示寬容的時候了。」

「你讓我寬容?發生那樣的事……」信長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向我揮了揮手,「算了,有些事情,你並不明白。現在就給我下去吧!」

我不明白?真是,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明明就是在忌憚信康,擔心自己的兒子控制不住他,所以才藉機下黑手嘛!這麼一想,我忽然感到非常的失望,也相當的憤慨:「主公,一定要如此剛愎嗎?信康是德川家中聲望卓著的嗣子,也是主公的女婿,若是堅持處決,德川家會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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