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之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信康事件(中)

這年的三月初,權大納言山科言繼逝世,享年七十二歲。和山科言繼關係極為密切的信長,聞訊親自前來京都,參加山科言繼的葬儀。在此期間,山陰和北陸先後傳來捷報,山陰的羽良秀吉攻下了因幡國鳥取城,城守吉川經家切腹;而北陸的柴田勝家、瀧川一益則攻落七尾城,平定了能登一國。信長聞訊,自然是極為欣喜,同時也對攝津石山本願寺的攻略進度失去了耐心。經過一番斟酌,他接受了山科言繼之子、權中納言山科言經的建議,委託武家傳奏日野輝資上奏天皇,請天皇下旨,令本願寺和織田家達成和睦,並且退出攝津國。

本願寺乃是准門跡寺院,法主一脈源出日野家庶族的大谷家,可以算是公家的身份,而且和公家眾數代聯姻,關係極為密切。例如顯如本人,即娶了公卿三條公賴之女為里方(法主正室的稱號……),並且接受的朝廷的大僧正敕命。

對於本願寺而言,天皇的敕旨還是不可忽視的。

最近幾年以來,在織田家的圍剿之下,本願寺的日子過得極為艱難,引為奧援的武田家、毛利家每況愈下,別所家、荒木家已經被滅掉,而且連加賀國的金澤御坊也落入了織田家的手中。如今石山本願寺雖然還可以堅守,但是顯如肯定能夠明白,以如今的情勢,打倒織田家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堅持下去毫無意義,只會給本願寺帶來滅頂之災。而天皇的這道敕旨,無疑是一道下台的台階。所以他立刻就接受了和睦條件,遷出了石山御坊。至此,歷時十一年的石山合戰終於宣告結束。

趁著這個機會,朝廷派出敕使,請信長接受從一位左大臣的官位。或許是從石山事件中,看到了朝廷不可忽視的影響力,信長接受了旨意,並且前往清涼殿覲見了天皇。

然而,才從御所回來不久,信長很快就有了動作。他派人拜見天皇的皇太子誠仁親王,將這兩年在京都所居的二條城獻上,自己則遷到了以前下榻的本能寺中。誠仁親王身為皇嗣,地位本來就十分尊崇,如今得到信長的這番禮遇,權勢就更加的高漲起來,以至於公卿們直接將二條城稱為「下御所」,與天皇所居的高御所並列。對於這種情況,正親町天皇只能採取默認態度,並且將原本不多的政務慢慢移交給下御所,而京中則漸漸的傳出了流言,說信長接受官位,完全是因為誠仁親王的關係,在覲見天皇時,就曾經表態「若皇嗣繼位,余將儘力輔佐」,所以天皇才有這番舉動。另外還有流言說,誠仁親王繼位後,將立自己的第五皇子、信長的猶子邦慶親王為皇嗣云云。

另一方面,從石山前線返回的佐久間信盛,則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信長給他送去的折檻狀中,羅列了十九條罪名,從以前在三河丟下同僚平手泛秀私自撤軍、征討朝倉時逡巡不前,到支援上月城時行動遲緩;從南海、山陽、北陸等方面勢如破竹,到他的畿內軍團數年未下一城;

從他軍略方面的毫無建樹,到他治政水平上的低下……另外還有短視傲慢、蓄財自肥、不恤家臣與力等。而在折檻狀的最後,對佐久間家作出的處置,是沒收信盛、信榮父子的所有領地和職權,流放到紀伊熊野地方。

佐久間信盛是織田家的有力譜代,也是排名前列的重臣。可是,奉公近三十年,到頭來卻是如此下場,這不得不令人寒心。儘管佐久間信盛本人確實不爭氣,但是這番處置卻實在太嚴厲了,而兔死狐悲,自然是免不了的事情。只不過,因為信長向來的強勢和如今的剛愎,家中沒有人敢表現出來吧!

我倒是沒多少想法,畢竟對我而言,這是早已預料到的結果。所以我很平靜的繼續主持相國寺的建造,甚至還跟著信長向二條御所贊助了部分資金,以準備四月份舉行的葵園祭。這次祭禮,是五十年來第一次舉辦,目的是消除兵災,祈禱國泰民安。信長向來喜歡這種熱鬧的形象工程,而且這還是二條御所主持的第一件要務,所以他非常重視,親自出資五千貫提供贊助。

提供的資金,主要用來提供祭禮的行裝、服飾等方面的花費,而整個葵園祭的主體部分,是賀茂御祖神社的齋王例祭。等到四月十三的酉日(現代是公曆五月十五),由皇室內親王擔任的齋王,頭戴金絲冠,身著十二褝衣,乘坐由女童牽引的宮車,以分別身著公家裝束和武家狩裝的兩列儀仗隊為前導,在宮中的近衛使、檢非違使、山城使、馬寮使、內藏使等宮中儀,以及賀茂御祖神社和賀茂別雷神社掌典等社頭儀陪同下,由蔵人所陪從、命婦、女嬬、童女、騎女、內侍、女別當、采女等(稱為女人列)簇擁著,從宮中出發,沿賀茂川河堤前往賀茂御祖神社參拜。除齋王外,所有人一律步行,並且都身著平安時代的繁複唐式裝束,極盡精緻和華麗之狀,而沿途觀禮的京都町人,無不對此讚嘆不已。

我和菜菜、信景、景四郎,同樣也在觀禮的人之中,並且佔據著一個視野非常清楚的位置,周圍則是里外兩圈護衛。等到前儀行列到來,菜菜也忍不住讚歎道:「真是前所未見的盛況呢!……殿下也是第一次見到吧?」

「或許是第一次,」我點了點頭,心裡最深處的某些記憶,卻忽然在腦海中浮現。同樣是京都,同樣是賀茂川河堤上,也同樣是這樣裝束的前儀,只不過,那是在電視節目之中見到的,而且那時候已經沒有了齋王,主祭的人是被稱為「齋王代」的名門之女。雖然恍如前世,但我現在還記得,那一年擔任代齋王的,乃是三笠宮容子內親王之女、茶道世家裡千家家中的女兒千萬紀子,因為有皇室的血統,所以也繼承了家族的倒瓜子臉和細眼睛。不過,和眼前這位倒瓜白粉臉、吊梢天目眉、朱紅點絳唇的內親王比起來,大致還是順眼一點的。

倒是牽引牛車的兩位女童之中,左邊的那位女童看上去不錯,齊眉劉海,柔軟的頭髮,眼神像小鹿一般靈動純潔,卻偏偏手執紅綢,邁著搖搖晃晃的步態拉著那麼一輛宮車,看上去非常惹人憐愛……真是個極品小蘿莉啊!

我忽然萌發了一陣少年的狂態,於是含笑把景四郎拉到身前,指著那個女童對他說道:「看那個小女孩怎麼樣?我讓她當你的正室如何?」

「父親大人!」不到十歲的景四郎漲紅了臉。

「人倒是不錯,」菜菜也笑著點了點頭,對我的眼光表示贊同,「可是,還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兒呢!……能夠擔任牽車女童的,肯定是公卿的女兒啊,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配得上。」

「應該沒問題,」信景插話道,「牽車的女童,最高不過是羽林家出身。而那些五攝家和大臣家的女人,都是陪侍在宮車旁邊的。」

「就算是五攝家,景四郎也配得上,」我大放豪言道,然後向信景點了點頭,「既然你似乎有些了解,那麼就代我負責這件事情如何?」

「由我負責?」信景驚訝的反問說。

「是啊,你是家中的嫡長子,如今也該有些擔當才行。就從為弟弟約定婚事這一件開始吧!」我點了點頭,「兩個月內,能不能辦好?到時候,我就要返回伊予國了,而你也要回安土城繼續奉公。」

「是。我一定完成任務!」信景鄭重的回答。

……,……

因為是第一次主持家務,信景的熱情極高,很快就查明了那個女童的身份。女童出自日野家,是日野輝資的女兒,名叫日野繁子。說起來,她和我們家還有一些關係,因為日野輝資的同胞姐姐廣橋永子,正好是周景家正室畠山明子的母親。也就是說,日野繁子是明子的親表妹。

這真是太巧了,乍一看也非常合適。讓景四郎娶日野繁子,可以加強宗家和公家、土佐吉良分家的關聯,也有利於家中的團結。然而,繁子父親日野輝資的身份,卻是很有些妨礙:他是現任武家傳奏。

「這件事情,暫時先不忙。」我吩咐信景道。

「可是,我已經和日野閣下提出了結緣的請求啊!」信景有點著急。

我知道他的想法。無論是為了作為弟弟的景四郎,還是為了自己在家中的聲望,他都很想促成這件事情。只不過,武家傳奏的女兒,可不是隨便能夠娶的,在室町時代的武家之中,這是足利將軍家的專利。

「你做得不錯。但是,現在不能和武家傳奏聯姻。」我再次吩咐他。

「父親大人……」信景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揮手止住:「懂得進退之道,明白什麼事情不能做,比一味的孜孜以求更可貴啊!」

「是。」信景只好放棄了堅持。而聯姻的事情也就暫時擱置了。

然後,我在京都也沒能待足兩個月,因為德川家的平岩親吉來到了京都。他很急切的求見了我,而且一見我從裡間出來,就極為恭敬的平伏在了地板上。

「平岩殿下!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一邊走向主位,一邊關切的詢問道,心中卻隱約明白了他求見我的原因——他是德川信康身邊的輔佐役。

果然,他語帶哽咽,向我提出了請求:「在下受家主的委託,懇請今治殿下出面在織田大殿面前美言幾句,為本家的信康少主爭取一線生機……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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