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之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信長之意(上)

無論是在哪個時代和哪個地方,一個人若是放棄了操守,往往還會放棄其餘不少的底線,譬如說個人的尊嚴,又譬如說守土的責任。而且,他們並不會因此而感到羞愧,反而自矜能夠認清現實、並且明智處事,乃是識時務的俊傑。

北谷朝里就是這麼一位識時務的人。鑒於自家水軍幾近覆滅,岸邊防禦幾乎全毀,又看到首里城中兵力薄弱、我方艦炮可以直擊外郭的現實,他非常明智的放棄了抵抗,向我方派來使者,表示願意開城投降的意思。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許多,我先前的安排也用不上了,因為他們承諾主動解散王城軍,不需要蒲生宣秀予以擊潰。

或許,這確實是個明智的決定。和日本的城池不同,首里城作為國都,大致是仿造大明紫禁城而建,只是規模和城牆質量差了不少,面對大軍和艦炮,即使城中有足夠的兵力,也不一定能夠堅守多長時間。畢竟,它主要側重於行政、居住方面的職能,在防禦上並沒有下太多的工夫。

整座城池,分為外郭和內郭兩重,外郭是行政區,中心是位於城內中軸線上的正殿,屬於國王朝會的地方。和中國北面為尊、坐北朝南的格局不同,這正殿是坐東朝西的,以示對大明的欽慕。在正殿之前,是一大片廣場,稱為御庭,御庭的南面和北面,分別是接待其他勢力使者的南殿(主要是島津家),以及三司官、表十五人議政的北殿。正殿的背後,是國王、王正妃、王夫人居住的內郭;南殿的背後,是書院、鎖之側、以及各按司御殿所在的「鎖之間」;北殿的背後,則是各部門辦公的番所和奉行所。

由於御庭坐西望東,因此東面的奉神門就成為首里城的正門。正門和正殿之間,有筆直穿過御庭的御道,只供國王和明廷冊封使節通行。奉神門之外,通往那霸港的道路,被稱為綾門大道,大道的兩端各有一座牌樓門,在那霸港這端的稱為下之綾門,正式名稱是中山門;首里城那端的牌樓門稱為上之綾門,上面有四代國王尚清題寫的「待賢」兩字匾額,是琉球國迎接冊封使節的地方。

說起來,如今的尚永王,還沒有經過明廷的正式冊封。真實的歷史上,冊封是在兩年之後,而這座牌樓門上的字,也會從此改成冊封敕書上的「守禮之邦」,使這座牌樓門成為與朝鮮迎恩門齊名的守禮門。

我們一行上岸時,北谷朝里就在這座牌坊門後方等著,看見赤節金鉞馬印和五本骨扇-五三桐軍旗等儀仗,他明白是正主到了,於是依著對待上國使者的方式,率各官員在門後以跪禮迎接,只是少了正式的三叩九拜,作為國王的尚永也沒有參與。

「恭迎將軍大人!」他大聲說道,卻是一口的漢文。

這個時代,漢文和漢字,在東南亞乃是通用的。無論是日本、朝鮮、安南還是琉球,正式的詔旨、史籍、國書等,都是以漢文寫就。從很大程度上來說,能夠運用漢文和漢字,是一國之中的作為上等貴族的基本要求。而像日本的假名、朝鮮的諺文、安南的字喃等,統統都上不了檯面。

「貴官請免禮。」我也用漢文回答道。

「謝大人,」北谷朝里再次叩首,率各官員起身,態度卻是更加的恭敬,「此次下人用事不當,勞將軍遠來相責,其愧實深。」

把事情推給下面的人么?我心下很是不以為然。而且,這不止是用事不當吧?我也不止是相責吧?炮彈都打到你王城中了……不過,官面上的話,就是這樣,即使是降者,而且是鄙薄之人,也能因此而留住道貌岸然的臉面。

我微微點了點頭:「前日之事,欲言則長矣。今能勇決而來,甚善。」

「是……大人遠來勞頓,請先往南殿休息如何?」北谷朝里以手相請道,「稍後吾王將於龍彩亭設宴接待……」

「請先放出我方羈押的眾人吧!」我有些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不然的話,這宴席,恐怕是食不甘味的。」

「是!是!」北谷朝里見我態度不善的丟出這麼一句,連忙一連串的答應著,臉上微微沁出了汗珠。

……,……

被琉球羈押的人有兩批,第一批是簡妮特號上的近兩百人,包括大友家的十來名武士、我吉良家的水軍船大將二見浦平助和兩家的一百多水夫,以大友家吉岡鑑興、臼杵鎮尚兩人為首。吉岡鑑興是豐州二老之一吉岡長增之子,臼杵鎮尚是豐州二老另一人臼杵鑑速的侄兒,雖然豐州二老如今都已經去世,兩人在大友家的地位依然不俗,而且粗通漢文(大友家很多禪宗臨濟宗信徒,例如吉岡長增法號宗歡),才得以作為大友家的代表加入赴明使團。第二批是西笑承兌派去交涉的六人使團,為首的是西笑承兌的師兄玉井勝夕。由於長期羈押,眾人都是體虛氣弱,面色蒼白,雖然北谷朝里擔心我發怒,讓他們修養了兩三天才來見我,卻依然是狼狽不堪。玉井勝夕的頭髮都長出了老長一截,臉上鬍子拉碴的,幾乎看不出作為和尚的原貌,據說北谷朝里曾經請人幫他整理,卻被他很乾脆的拒絕。

「真是委屈各位了!」看見眾人的樣子,我深感此行來得很有必要,不然的話,他們估計都活不了多久了吧……本來,我還有些事情想問他們的,但是見他們的狀態實在不適合,只能先放棄了這個打算,溫言撫慰道:「既然我來到這裡,那麼就不用再擔心什麼,請各位先好好休息一陣。」

「淡路殿高義,我等感激不盡!」「是,謝過主公!」以大友家武士和二見浦平助為首,眾人紛紛應道。

我想了想,將其餘人安排到驛館,留吉岡鑑興、臼杵鎮尚、玉井勝夕、二見浦平助四人在南殿偏殿住下,準備等他們恢複一些後問一些事情。

沒想到才過了半天,等我在龍彩亭赴宴歸來,四人就一齊通報求見。這讓我非常吃驚。

「不需要多休息一陣嗎?」我關切的問道。

「是,已經恢複了一些,」吉岡鑑興躬身施禮說。他的臉色依然有些蒼白,但是身上已經修飾一新:「淡路殿留我等在此,想必是有事相詢吧!所以外臣特地邀了眾位,一同前來求見淡路殿。」

「吉岡殿下如此有心,那我也就不客套了,」我點了點頭,「煩請將當日的情形詳細的敘述一下如何?」

「是。」吉岡鑑興一五一十的說了下去。大致的情形,和我預想的差不多,北谷朝里首先是以「招待友邦的諸位大人」為名義,將船上的武士騙到那霸番所加以拘禁,然後以水軍包圍簡妮特號,拘押了船上的水夫。

「若非鑑興大人勸阻,我等早已和他們硬拼,或者切腹謝罪了!」臼杵鎮尚補充道。他今年才二十多歲,比吉岡鑑興年齡小很多(看拜領的偏諱就知道了,一個是大友義鎮,一個是義鎮之父義鑑),性格顯得有些衝動:「此次淡路殿跨海遠征,一戰而降他國,實在是令人崇敬!我等不僅賴以脫厄,也深感與有榮焉……今後若有所命,外臣和鑑興大人定然儘力。」

聽了這句話,吉岡鑑興微微看了一眼臼杵鎮尚,似乎想說什麼,卻還是保持了沉默。

「臼杵大人言重,」我笑了笑,「大友家與我吉良家,乃是密切的盟友和姻親,自然要相互關照的……說起來,當日公主入我吉良家,還是令伯父鑑速大人一力促成的啊。呵呵!」

「是,」臼杵鎮尚欠了欠身,「先伯父在世之時,對淡路殿的風采也非常欣賞和感慨。」

「那是我的榮幸。」我看了看吉岡鑑興有些擔心的臉色,轉向了玉井勝夕,「那麼,當日面見三司官北谷朝里時,大師可曾言明,船上載有明廷指定貢物之事?」

「貧僧並沒有見到三司官大人,」玉井勝夕搖了搖頭,「接見的乃是雙紙庫理吟味役(商部副職),只說此船乃是屬於大友家的產業,乃王國友邦島津家之敵,因此予以扣留並沒收貨物……貧僧再三解釋,並且提出面見三司官,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反而被指責為狂妄之徒,受到了對方的羈押。」

「是這樣啊!」我點了點頭,「謝謝幾位的意見。我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了……請幾位繼續休息如何?」

「是。外臣告辭。」吉岡鑑興帶頭說道,施禮走出了正殿。

等到他們離開,我攤開筆墨,草擬與琉球王國的和議條件,以及給明廷彙報此事的奏摺。

給琉球王國開出的條件,分別是這麼幾條:第一,退還扣押的簡妮特號及所載貨物,若有減損,由琉球方補齊,並且交出當日羈押隨船人員和交涉使節的官員,給予被羈押諸人一定賠償;第二,斷絕與島津家的關係,改為和我織田家建交,今後邦交關係若有變更,必須徵得我方同意,而我方將留部分人員長駐首里城;第三,退出五年前侵佔的奄美大島,由織田家配下的吉良水軍派人進駐;第四,琉球王國尚永王,須於今年出訪日本,與織田內大臣殿下會面;第五,關於這件事情的結論,由我方執筆,琉球王國附署,然後上呈大明。

作為戰勝國,相對於我知道的那些條約,這幾項條件已經是極為寬鬆的了。歸還扣留船隻和貨物,賠償被羈押眾人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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