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之章 第一百七十章 武田退兵(下)

「的確是幫到了大忙了!」我嘆道,信步走到河灘邊。這裡遍布著大量赤備騎兵及戰馬的屍體,有些戰馬沒有死透,躺在地上咴咴哀鳴,努力用嘴拱著主人的遺體,情形十分令人感慨。

「這些都是被鐵炮擊殺的吧?」井伊直虎向以騎兵見長,看見這一幕,忍不住起了些兔死狐悲之嘆,「那麼說,騎隊真是過時了,名震東國的武田赤備,在野戰中也免不了被鐵炮克制……」

「我的看法剛好相反,」我搖了搖頭,「此戰,我佔據地形之利,以最新式的鐵炮對付赤備,卻還是被他們成功的突入了陣中。如果不是你們及時趕到,本陣幾乎就要完全崩潰,而八百鐵炮隊自然就無法倖免了……是我見識不足,太低估了騎兵的力量啊!」

「左衛門尉殿下太苛責了,」德川信康倒是對我佩服不已,「以不到四千人硬抗強悍的武田軍,能夠討殺過半,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戰績。」

「岡崎殿下過獎。」我隨意的回答說,努力尋找著山縣昌景的遺體。

「在這裡!父親大人!」井伊宣直大聲叫道。

我們一行連忙走了過去,然後看見了一位大將戰沒的屍身,顯然就是山縣昌景了。他身著紅色威之大鎧、頭戴鍬形前立鬼面星兜,星兜的額間裝飾著一枚黃金丸花菱,正是山縣家的家紋樣式。在他的身上,伏著兩名身著紅色具足的侍從,似乎是最後關頭替他阻擋鐵炮的。即便如此,山縣昌景的身上依然分布了七八處彈痕,有兩處都擊中了胸前要害。

我取下他頭上的星兜,遞給井伊直虎。

「這是要賜給妾身嗎?」她沒有動手來接,只是奇怪的看著我,「可是,妾身並沒有立下討取山縣昌景的功勞呀。」

「已經差不多了……我相信你本來有這個機會的,」我把星兜放到她手上,「我決定,以你的這支騎隊為班底,組建一支千人的騎兵,名字叫做『井伊赤備』……這頂星兜,就作為你的馬印吧!」

「是!殿下!」井伊直虎鄭重的點了點頭。

「要記住,這支井伊赤備,是覆滅了一支武田赤備後組建的啊!」

……,……

當日下午,我們用薙刀頂著山縣昌景的首級,匯合了東三河吉田城、野田城、深溝城、藤井城等處的軍勢,以及臨時收攏起來的數百岡崎城人馬,直接前往武田家在東三河的據點長筱城。守備這座城的,是山縣昌景的嫡子山縣甚太郎昌次以及城主菅沼正貞,大概是已經從逃回的足輕口中得到了矢作川之戰的戰報,城頭的守軍如臨大敵,氣氛非常緊張。

我不想作無謂的戰鬥,直接提出了保留全城性命、歸還山縣昌景屍身的條件,要求他們退出長筱城。面對由我率領的四千得勝之師,以及作為前主家少主、率領四千三河軍勢的德川信康,菅沼正貞首先屈服了,跟著山縣昌次退往南信濃。和他一同歸附的田峰菅沼家和作手奧平家,聽說山縣昌景大敗討死,武田家退出東三河,連忙往長筱城送來人質,向我和德川信康表示降伏。

由於這座城扼守南信濃至西三河的要道,而且靠近遠江,和濱松城的直線距離不到二十公里,德川信康和平岩親吉接受了我的建議,讓豐川下游野田城的菅沼定盈往上游前移位置,率本部數百足輕負責守備這一要城。

平定了東三河北部,我和德川信康率七千餘聯軍回到岡崎。得知山縣昌景部覆滅,馬場信春已經引軍離去,前往遠江和武田信玄的主力匯合。至此,整個三河國重新回到了德川家的控制之中。

但是,加上五千北條援軍,武田家總軍勢依然高達兩萬五千人,所以情形依然不樂觀。按照水軍的情報,武田信玄已經率軍往西而來,進入東三河渥美郡,團團包圍了東三河旗頭酒井忠次的吉田城。這座城位於豐川下游和朝倉川合流之處,是從遠江進入西三河的要地,而且從吉田城溯豐川往上,就可以到達東三河中部的野田城及北部的長筱城,然後進入南信濃國。

由於酒井忠次前往濱松城,嫡子本多家次(家康表弟)年方九歲,吉田城目前由南邊渥美半島田原城主、領渥美郡兩萬兩千石領地的本多廣孝駐守。本多廣孝是德川家譜代宿將,能力出眾,在東三河的地位僅次於酒井忠次。他手下的兵力,包括土井眾、吉良眾和田原眾等一百一十五騎,以及本家數百足輕,再加上城中及附近豪族,總兵力大約在兩千人左右。德川信康認為兵力不足,無法阻擋武田家大軍,於是再次把岡崎城託付給我,與平岩親吉二人率東、西三河的五千援軍前往支援。

到了這時候,德川家就有了五個支撐點,處於一線的是西遠江的濱松城、東三河的吉田城和長筱城,另外還有西三河的岡崎城和東遠江的高天神城作為縱深,形勢一下子安穩了下來。

再想到信長即將抽出兵力……我覺得,如果我是武田信玄的話,應該考慮撤軍的事情了。

事實上,武田信玄上洛,本來就非常的勉強,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可能成功。從甲斐到京都,路程既遙遠又難行,正如當時的緋諧書《犬筑波集》所記載的時人諷刺之語那樣,「都より甲斐への國へは程遠し,おいそぎあれや日は武田殿」(可以理解為水中撈月的意思)。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成功擊破織田家,也無法保證對京都的控制。或許,足利義昭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選擇和他合作,畢竟他正試圖控制畿內各國,肯定不願意再有其他勢力介入其中。

我甚至覺得,武田信玄此行,正如他所宣示的那樣,確實只是為了「討伐佛敵」,打倒織田家而已。他大概是看出了勝賴的威望和才識不足,並且覺察到了信長的勃勃野心,所以才想在死前除去身邊這個最大的威脅,從而為武田家贏得更多的生存和發展機會吧!至於上洛云云,應該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他已經自知時日無多,以他的睿智,肯定會看出武田家控制畿內的難度,也肯定會想到,即使僥倖壓服了畿內,一旦他本人身死,立馬就是分崩離析的結局。

不知道信玄到底會怎麼做呢……

很快,從東三河傳來了消息,武田軍開始圍攻吉田城。

這一攻就是近半個月,從元龜三年一直攻到了元龜四年,只是進展卻十分有限。看著他們這樣虛耗時間和軍糧,我感覺非常奇怪,以武田信玄的性格和謀略,不會下出這樣的緩手棋來。唯一的解釋,就是武田信玄又在玩那套「暗渡陳倉」,明攻吉田城,實際卻打著別的主意,而最可能的目標,就是扼守東、西三河與南信濃通道的長蓧城。

為此,我特地向菅沼定盈處派去信使,詢問他是否發現武田家的蹤跡,可是他卻回覆說毫無動靜。

綜合這些相關情報,我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大膽的猜測:武田信玄會不會是發病了!?

仔細想了一陣,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正因為武田信玄不能理事,武田勝賴和其餘重臣們無法決斷,又不能貿然撤軍,才會在吉田城下這麼耗著。

或許,我可以出兵試探一下?這個想法在我腦中一閃,然後又迅速被我否決:如果武田信玄沒病,我豈不就是自投羅網了嗎?這個可能性並不是沒有的,對手是武田信玄這樣的人,就時刻都要留個心眼,不能貿然行動。

而且,這是德川家的事情,我實在沒必要那麼賣力,更沒必要拿自家的實力去冒這個險。之前在東三河的那一仗,在我來說很有些不得已的成分,大部分是為了自身和自家軍勢的安危。結果雖然覆滅了山縣昌景部,自身卻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連自己最親信的侍衛隊和馬廻眾都有數十人的損失。這樣的血戰,有一場就夠了,就已經極大的幫了德川家的忙。

既然這樣,那麼就在岡崎城裡繼續待下去吧……

我就這樣一直待著,不時和三重郡或淡路國方面聯繫一下,有時候也接受德姬的邀請,和直虎一起去見見她。

信長那邊的消息,也在不斷的傳來,而且大部分都是壞消息:信長的姑母、已故岩村城城主遠山景任的遺孀岩村殿,為了保住自己和養子御坊丸的性命,下嫁給攻下城池的秋山虎繁,讓武田家在東美濃站住了腳跟;山城半國守護代山岡景友接受足利義昭的命令,在南近江集結兵力,進攻留守的柴田勝家;河內半國守護三好義繼也加強了對畠山昭高的攻擊,畠山家的守護代游佐信教眼見信長背運,直接將作為信長義弟的家主畠山昭高殺害;攝津大豪族池田知正接受了細川藤孝的遊說,也站在義昭這一邊,向親信長的和田惟長宣戰,然後和田家分成了信長和義昭兩派,家主和田惟長擔心遭到畠山昭高那樣的待遇,搶先將作為後見役的叔父和田惟增殺害,並且和家中第一重臣高山家發生爭鬥,結果身受重傷逃往堺町;另外,丹後一色家藏匿了比叡山燒討後逃出的僧人,並且響應武田家的號召,和信長走向了敵對……

好在一月末的時候,長島剩下的三城中軍糧告罄,大量信眾淪為餓殍,終於徹底的被平定了下來。聽到這個消息,我雖然不認同信長的做法,也不免為之而慶幸,因為信長終於能夠抽出主力軍勢。

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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