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之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何種立場(下)

過了幾天,織田信包捉住了法泉寺的空玹。空玹是法泉寺上任住持空珍親弟,現任住持空明的親叔父。他向來在寺外信眾中活動,是法泉寺和信眾間最重要的聯絡人。被捉住後,他供出了三重城外西養寺這個聯絡點和其中的聯絡人,於是織田信包親自帶幾十個侍從走海路前往三重城捉拿。

到了這時候,直虎才知道本家的菩提寺中收留了這幾家信眾,並且還有個要犯,她連忙前去捉拿。可是,這幾天時間,那個聯絡人已經在領內拉攏了一批信眾。在織田信包到達三重港時,有聯絡上的信眾看見織田家的旗幟,知道情況不妙,立刻組織了百餘人前往西養寺護衛。他們挾持了作為住持的隨風,護著那個聯絡人佔據了根本堂。而菜菜收留的幾家信眾也跟從了他們,還從寺中搜集了不少的清水和食物。

這樣一來,連直虎也沒轍了。無論是她還是家中眾人,甚至菜菜,都不可能帶軍勢進入菩提寺,更不用說攻打根本堂。無奈之下,她只好叫來巡察伊勢灣的渡邊正次,請他利用平時和志摩水軍結下的情分,讓九鬼嘉隆派熟悉航道的人送他進入熊野,找負責熊野水軍的安宅信康送他來洲本城……

「詳細情況就是這樣。」最後渡邊正次說。

「辛苦你了。」我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事情發展成這樣,可以說誰都沒有想到,也不是菜菜的錯。把這些人安排在本家菩提寺,不僅是保護,也是一種監禁,或許隨風也是這樣考慮的,因為菩提寺一般只有本家的人來參拜,或者招待非常重要的客人或盟方使者。可是,誰知道這幾家人中有個一向宗的聯絡人?會趁著不多的機會蓄意拉攏領內的信眾?

「菜菜實在太不小心了!」小夏評價道。

我橫了她一眼,很懷疑她能否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只是難得能有機會吐槽菜菜,所以才會這麼說。

「主公,臣下想替石谷夫人求個情,夫人真不是故意的。」渡邊正次忽然跪在了地上,「其實臣下原本也是一向宗信眾,今年才改奉真言宗,在下能理解石谷夫人的想法!」

「領內信奉一向宗的人有不少吧?像你這樣改宗的人多嗎?」我問道。

「是,臣下聽說,整個北伊勢原本就是長島的勢力範圍……去年長島的事情發生後,家中信奉一向宗的人差不多都改宗了,而且不少人都是聽從了夫人的勸告。但是領民中的信眾還是不少!」渡邊正次回答。

「是這樣么……你先下去吧!」我吩咐道。

……,……

經過兩天的思考,到達熊野時,我大致有了一個處理方案。

菜菜收留一向宗信眾,是五月下旬初例行前往菩提寺參拜時的事情。如今已經是六月十七日,距離織田信包來三重城都十多天了,信長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這個時候,我必須鮮明的表達立場才行。

那麼該怎麼表達才好?

最鮮明的,自然是和菜菜離緣,或者勒令菜菜出家。可是,菜菜作為家中正室、景次郎作為家中嫡子的地位已經根深蒂固,我不在的時間裡,母子二人就是家臣們效忠的對象,而且她向來端莊嫻靜,沒有什麼失德,遇事也頗有主張,深得家臣們的敬重。

不僅如此,她在領民中的口碑也非常好,領內的一向宗信眾沒有起事,除了生活安定、重治和直虎控制得力以外,菜菜的民望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這個節骨眼上,即使我能狠下心來,不顧十幾年的感情,拋棄這麼一位賢內助了,家中喧嘩不說,領內肯定也有所動蕩。

所以我準備做另外一個驚世駭俗的事情:放火燒掉自家的菩提寺!

所謂的菩提寺,是供奉先祖遺迹、奉養先祖英靈的寺院,地位相當於我國古代的祖墳兼祠堂。這個時代,即使是敵人,也不敢隨便破壞對方的菩提寺,因為那意味著不死不休,也意味著暴虐無道。所以當初本山茂辰燒掉西養寺,立刻招致吉良領內離心,很快就被迫退回了自家的舊領。

誠然,我有很多方法逼出踞守根本堂的一向宗信眾,作為家主也可以率兵進擊。可是那樣都不夠堅決,不夠鮮明,遠遠比不上放火焚燒自家菩提寺的效果。

這樣一來,信長也沒有話說了吧!也不會追究菜菜了吧!

你看,為了逼出一向宗要犯,我連自家的菩提寺都燒了!夠不夠悲情?夠不夠堅決?全日本有沒有第二個?有木有?

反正,我不是真正的吉良景次郎,也不是真正的日本人,做這樣的事情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大不了以後再重建一座,甚至建得更好,錢的方面不是問題。

懷著這樣的打算,我一回到三重城,稍稍安慰了一下菜菜,就很快開始了行動。

果然,在西養寺外聽到我的命令,無論是家臣還是士兵,幾乎都驚呆了。

「三重殿下!實在不必做到這個地步!」看到我這麼堅決,連織田信包派駐在三重城、負責後續事宜的重臣田中五郎兵衛都不忍心的勸阻道。

「田中大人,你不用勸阻,」我滿臉都是痛惜的表情,「這段時間,真要感謝信包殿下對本家的大度……但是發生這樣的事,是我的失職。無論是對大殿,還是對信包殿下,都要有所交待才行!」

說完這些話,我對士兵們吼道:「還愣著做什麼!動手啊!」

「主公……從……從哪燒起?」率領軍勢的藤堂高虎兄長藤堂高則有點結巴的問道。火還沒有燒起來,他頭上已經冒出了汗珠。

「從山門燒起,前殿、正殿、祭殿、客殿、根本堂一路燒過去!」我大聲吩咐。

「……是!」藤堂高吉終於還是領命了。於是,士兵們立刻開始行動,就近搜集了不少柴草木頭,堆積在山門之前。

隨著一聲令下,柴草被引燃了,火焰很快騰起來,不久就吞噬了仿唐式帶著精緻三角破風的山門。然後是前殿,這次費的時間多一些,但是火焰也更大,並且蔓延到了兩邊的偏殿和廂殿。

「主公!實在不必如此,要逼出那些負隅頑抗的人,只燒根本堂就好了!」身為寺社奉行的前田玄以勸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我搖了搖頭。

「是誰說要燒根本堂的!」一個憤怒的聲音從外圍傳了過來。

是寶心院來了……我帶著小夏、前田玄以迎了上去。

「母親大人。」我喚道。

「剛才是誰說的?」寶心院推開攙扶的阿茗,「要不是阿萩和我說,我還不知道要燒菩提寺吶!……剛才誰說要燒根本堂的?」

前田玄以低著頭,不敢回答。

「母親大人,是我的主意,」我解釋道,「不然沒法逼出那些犯人……」

「你的主意?」寶心院詫異的看著我,然後變得更加的憤怒,「倒真是我的好兒子……你這是讓我死都不得安寧啊!小夏,你也不知道勸阻么?」

這倒是真的,她過世後肯定會葬在菩提寺中,然後供奉在根本堂。以她現在接近五十歲的年齡,對身後的事自然考慮得多一些。

「是。都是小夏的錯。」小夏低頭說。

我搖了搖頭:「母親大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然無法對主家交待……事後我一定重建一座更好的。」

「你……唉!」寶心院跺了跺腳,長嘆一聲,放棄了阻攔的打算,「我知道你不會胡亂行事……可是,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啊!」

小夏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終於還是沒有告菜菜的狀。

「……那就只燒根本堂吧!」為了照顧寶心院的情緒,我放棄了燒掉整座菩提寺的打算。

「是。」前田玄以受不了寶心院的哀戚神情,主動離開去傳達命令。

「小夏你陪著母親大人。」我吩咐道,向寶心院點了點頭,帶人前往根本堂,準備捉住那些將從火中出逃的傢伙。

沒想到才在兩邊堆起一半引火物,中間根本堂的大門就打開了,幾個人高舉著血淋淋的首級走出門外。

「別燒了!我們投降!」他們大喊著。

「早該這樣啊!一群混蛋!」藤堂高則大罵,連刀帶鞘向為首的兩人抽去。

「高刑,住手!」我阻止道,望向隊列最後的蘆名兵太郎,「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是他們自相殘殺的,」蘆名兵太郎、或者說是隨風和尚雙手合十,「貧僧斗膽,替殿下作出了承諾,只誅殺為首的人,饒過從逆諸人的性命。」

「正該如此,大師處置十分得當,」我點了點頭,「雖然主犯死了有點可惜……」

「主犯在這裡。貧僧護住了他,好讓殿下能夠有所交待,」蘆名兵太郎讓開身子,露出一個形貌瘦小、瑟瑟發抖的中年人,「發生這樣的事,貧僧實在慚愧!好在根本堂無恙,不然貧僧真沒辦法面對殿下了!」

「大師,你說承諾饒過我等性命的!你不能失信啊!」中年人慘聲大叫道。他明白「有所交待」的意思,也知道落到信長的手中,他會受到什麼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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