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之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繞過一向(上)

處理完這些事務,我離開岐阜前往日野城,然後和井伊直虎、蒲生賦秀護送美津回三重郡領地。

到達三重城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距離我上次前往和泉國,差不多有八個月時間,而菜菜和小夏已經臨產在即。我去見寶心院時,她正虔誠的為兩個未出世的孩子祈福。看她的氣色,比去年在土佐要好得多,而且已經脫下藍布袈裟,換上了淡紫色淺紋的精緻華服。

「看到母親大人這麼精神,真是讓人放心啊!」

「想著你也該回來了,」寶心院笑道,「次郎左近沒有一起嗎?」

「他在守備岸和田城。」

「是這樣呀!」

「正是。最近那邊有一些不安定。」我解釋道。

「這些事情不用和我說,」寶心院搖了搖頭,「對了,景次郎,如今你已經重建家業了,是不是就在這邊重建家中的菩提寺呢?」

「這件事啊……」聽寶心院這麼一提,我忽然意識到,也許是該建立一所佛寺,安排那個蘆名兵太郎來擔任住持,讓他在三重郡安頓下來。

「關於這件事,本來是想取回舊領後在原址重建的……」

「恩,你的想法也有道理……」寶心院沉吟著。

然後我就笑著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既然母親大人這麼說,就建在這邊也無妨啊!」

「那麼我就安心了,」寶心院笑得十分親切,「住持的人選,現在就要好好考慮了吧?」

「剛剛結識了一位大師,閱歷非常豐富。」我點了點頭。

說起來,請蘆名兵太郎和本多正信前來三重城,已經將近十天時間了,現在該去抽空見見他們。

來到竹中陣屋,作為主人的竹中重治不在,只有本多正信和蘆名兵太郎。兩人在廊間擺開酒席,快活的暢飲著。我徑直走了過去,坐到兩人的上手位置,然後發現酒席確實很不錯,有新鮮的金槍魚刺身、御膳海苔、豚肉飯、鰹節,梅干、酢菜、辛子酢等一應俱全。

「看來重治倒是很殷勤啊!」我稍稍驚嘆道。

本多正信正向我施禮,聽到我的話,本多正信露出一個奇特的表情;而蘆名兵太郎乾脆的咧嘴大笑。

「倒不是竹中大人殷勤……」他向我伸出了手,「能夠向城主殿下支取兩百貫嗎?」

「可以,」我爽快的答應了,「不過,要這麼多錢,準備做什麼呢?」

「不是準備做什麼,是已經花出去了!」蘆名兵太郎笑道,指了指面前的宴席。

「這些食物,都是以城主殿下的名義,在城下町賒來的……另外兵太郎還賒了一些衣食和藥材,施捨給貧病的町眾們,也是以城主殿下的名義。」本多正信向我解釋。

居然是這樣……這算是劫富濟貧么?

「真是想不到,三重町真是繁華,有很多食物連堺町都沒有,所以不知不覺就花掉了這麼多錢,」蘆名兵太郎毫無愧色,「說起來,城主殿下的名字還真是管用啊!知道我們是三重城的客人,那些商家就毫不猶豫的同意賒欠,連名字都不用留一個吶!」

我笑了笑。關於這件事,我倒有自矜的資格。在三重町,我的名字就是信譽。

「上次在日野城軍務繁忙,沒有來得及與兩位認真敘話,然後又因為有一些事情耽誤了行程,所以現在才回三重郡……好在兩位在這裡過得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城主殿下客氣。」本多正信欠了欠身。

「那麼兩位找我,有什麼事情呢?」

「在下是前來請求城主殿下幫忙的,」本多正信深深的平伏下去,「雖然非常冒昧……但請殿下允許在下暫時出仕吉良家!」

「暫時出仕?」我反問道。

「是,」本多正信點了點頭,「在下的本意,自然是回到德川家的,可是三河殿下一直不願接見。所以,在下希望暫時加入和德川結盟的織田家,憑藉優秀的表現打動三河殿下!」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注意。

在歷史上,佐協良之、加藤彌三郎和長谷川橋助被信長開除後,就是選擇出仕德川家,試圖建立功業後回歸織田。可惜他們的運氣不太好,全部戰死在三方原。不過,因為這一戰,信長終於接受了他們的家人,佐協良之的妻子還成為了信長外甥女淺井小督的乳母。

「只是,為什麼選擇我吉良家呢?」

本多正信笑了笑,態度依然非常恭敬:「如果是織田彈正殿下,在下根本不敢提出這樣的請求;家中的其他幾位重臣,也很難有城主殿下這般器量。更何況,城主殿下於德川家有很大的恩惠,領地也和三河國隔海相對著……所以在下就只好厚顏拜託殿下了。」

「既然本多殿下這麼相信我,就請暫時在我吉良家出仕吧!」我想了想,同意了他的要求。

這是一份難得的恩惠。而且,即使只是暫時的出仕,也會結下難以逾越的主從情分。本多正信無疑是一個能力出眾的人,他想引起德川家康的重視,就必須好好表現,在事務範圍內為我盡職盡責。截止服務的期限,大概要到長蓧會戰之後……那時說不定他會改變主意呢。

就當是德川家康借給我的與力好了。

「實在是感激萬分!」本多正信拜服了下去,「主公!」

我點了點頭,轉向蘆名兵太郎:「那麼兵太郎……或者隨風大師?」

「還是請稱呼貧僧兵太郎。」他雙手合十道。

「但為什麼寧願別人以俗名相稱呢?」這個問題,我上次就想問了。

「這個啊,是想和那幫傢伙有所區別。」蘆名兵太郎回答。

「那幫傢伙……是指大師修行過的那幾家寺院的人嗎?」我繼續問道。

「就是那些人,」蘆名兵太郎嘆道,「如今的佛門,早已經徹底墮落了。無論是石山本願寺,還是紀伊粉河寺、根來寺,都成了窩藏罪犯、藏污納垢的所在,而那些坊主、院主和坊官們,就是最大的罪犯啊!他們躲在堅固的御堂和大殿里,坐擁美女信徒,揮霍著信眾們的血汗供奉;而那些堂眾、行人方組成的僧兵,就是他們大大小小的幫凶和爪牙。即使是曾經被尊稱為『高野聖』的高野山行僧,如今也被人叫成了『夜道怪』,留宿他們的農家,家中女人都會因此而蒙上恥辱……」

蘆名兵太郎越說越激憤,眼中的光芒愈加強烈,甚至慢慢的蒙上了一層水霧:

「庶民信眾們渺小而努力的工作著,把微薄的收入捐獻出來,像蜜蜂建造蜂巢一樣建起寺院,原本寄託著信眾們的誠心,是保護庶民的堡壘和屏障。為了保護這些最後的凈土,他們甚至不惜付出性命!可是,如今的寺院卻成了蠹蟲和當權者們的巢穴,那些蠹蟲代代相承,反過來榨取庶民和信眾們的血汗,吃得腦滿腸肥,讓他們承受領主和坊主的雙重壓迫。而能夠受到保護的,大都是可以幫他們打仗的惡棍們……正信殿下,那些在大阪犯下搶劫殺人惡行的強盜,逃入石山御坊後,禿驢們是怎麼說的?」

本多正信無奈的回答:「來者不拒,去者不追,御坊是非常堅固的堡壘,只要大家奉獻自己的力量,就算大名和將軍也沒辦法侵入的。而且,只要口誦南無阿彌陀佛,再邪惡的人,也能得到佛祖的赦免;如果想得到來世的善報,就請在佛前奉上供奉;這是蓮如上人留下的法旨啊……」

「昔日蓮如上人的教誨,被他們當做攬財的口實。到了這樣的地步,還指望他們能夠對世間有所補益嗎?」蘆名兵太郎質問道。

本多正信抬頭望向庭院一角的樹上,那裡棲著兩隻哇哇大叫的烏鴉。

看這個樣子,他是多次領教了蘆名兵太郎的舌頭,以至於寧願聽那聒噪的烏鴉叫聲。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他差不多是被說服了。蘆名兵太郎的話,以及在石山本願寺的所見所聞,幾乎摧毀了他對一向宗的虔誠信仰。不然的話,他是無法和蘆名兵太郎這樣融洽相處的,也不可能放棄往日的芥蒂謀求重新出仕德川家。

「既然這樣鄙薄佛門,大師為什麼還要出家?」我奇怪的問道。

「自然是為了追隨前賢,尋求普度眾生的法門,」蘆名兵太郎神色轉為嚴肅,「貧僧最佩服的,乃是昔日的蓮如上人。上人深入民間發展信眾,在大阪、長島、加賀等天下要通建造堅城,這原本就是為了在日本建造地上佛國,達到普度眾生的目的。可惜他自己也有局限,依然拋棄不了自身,坐擁女侍十數人,生下幾十個子女,還讓他們繼承自己的事業……然而,自蓮如上人西行後,天下間的戰亂愈演愈烈,佛門越來越墮落腐化,如加賀那樣的百姓之國,也是連年戰亂,甚至成了刺客、殺手和罪人的樂土,地上佛國的根基,就這樣崩塌了下來。而蓮如的子孫們,卻只顧著自身的享受和尊榮,以死後的地獄與極樂世界愚民惑眾,收取大量的供奉,而手下僧眾們也只知借著葬儀誦經來果腹。這樣的鄙陋行徑,恐怕會累及蓮如本人,讓他不能成佛啊!更不用說完成他的宏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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