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之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元龜之初(下)

軍奉行在一軍中的地位極高,慣例是出陣之時執掌軍配,幫助總大將指揮全軍。如今雖然有信長在,我更多的是充當首席幕僚的角色,但是提出的意見沒有人會輕視。

「宣景殿下擔心兵力不足?」佐久間信盛疑惑的問道。

「有這個必要嗎?朝倉景健只有一萬五千人,我方兵力近三萬,以眼下的氣勢,根本沒必要擔心什麼。」柴田勝家很看不上朝倉軍勢的實力。他才爭取到先方陣的位置,不希望節外生枝。

「我贊同勝家殿下的意見,明日立刻決戰!」森可成高聲贊同道。昨日攻擊手筒山城之戰,是他嫡長子森可隆的初陣。可隆表現極為出色,率先登城,取得了一番城的大功。可是,由於太過深入敵陣,結果被敵方討取。他在傷心之餘,對朝倉軍格外的痛恨。

「吉良殿下是在小看我等嗎?我所帶來的,可都是本國的精銳,難道就不如北近江的人?」池田勝正感覺受到了輕視,有些不悅的說。

「也許可以讓淺井家補充部分軍糧?」池田恆興替我說了句話。可是,看他的神情,也是不贊同的居多。

我看著信長,希望他能夠有所警戒。長政是他的妹婿,阿市是他最鍾愛的妹妹,我不可能明目張胆的提出我的擔心,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那樣只會招來他的不滿,卻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他嚴肅的看著我:「你認為,淺井備前如果要出兵助陣,需要多長時間?」

「這……」突然被信長這麼一問,我一下子沒轉過彎來。我明明在擔心淺井家背離的事啊。提議讓淺井家助陣,不過是想藉此讓他提防,他卻以為我真是想讓淺井家出兵?還問我淺井家出兵助陣的問題?

「淺井家和朝倉家素來和睦,家中不少人對朝倉家心存好意。如今和交戰雙方都是同盟的立場,淺井備前殿下想說服眾人出兵助陣,恐怕很需要一些時間。」瀧川一益補充說。他和我一樣,親自與淺井家打過交道,明白一些內情。

我明白了,信長為什麼沒有通知淺井出兵。

從要求朝倉義景進京覲見,到率軍出陣討伐,中間只有不到十天的間隔。如果預先知會淺井,以朝倉和淺井的關係,這幾天時間根本不夠扯皮扯出一個結論的,反而會給朝倉家預警和拉攏的時間。

信長這樣處置,的確有他的道理,並不是蓄意漠視淺井家。

但如果淺井家眾人考慮到朝倉滅亡後的處境,從而決定加入朝倉方,那就容易多了。

只是,以信長的自負,絕對不會這樣站在淺井家的角度上考慮問題,而且他還那樣信賴著長政,堅信長政是站在織田家這一邊的——他把自己最鍾愛的妹妹都嫁給他了啊!

「瀧川殿下所言甚是。」我點了點頭,這的確是事實。但是如果長政站在朝倉家那邊……

「那麼還能有什麼問題?」信長打斷了我的思緒,「真是,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我向信長欠了欠身,暗暗嘆了口氣,卻無法再說下去。

……,……

四月二十七日,以柴田勝家為先手,森可成、佐久間信盛、松永久秀、池田勝正、瀧川一益、池田恆興等人為中堅的軍勢進兵南仲條郡,擊潰了朝倉景健率領的一萬五千直屬同名眾和豪族軍勢。

戰鬥中柴田勝家一馬當先,首先擊穿了守軍的陣線,森可成、瀧川一益立刻跟進,把整條防線攪得亂成了一團。朝倉景健是前任安居城主朝倉景隆的末子,只因為父親和兩位兄長在最近相繼死去,才接過了家主之位,別說大野郡司、曾一度擔任代理總大將的朝倉景鏡不會服他了,就連直屬同名眾都沒能切實掌握。在織田家幾位猛將兄面前,他作為守方,只堅持了不到兩個時辰。

晚間的時候,大軍在南仲條郡缽伏山前紮營,距離一乘谷只有三十公里。根據忍者傳來的消息,敦賀郡司、朝倉家名將朝倉景恆回到一乘谷後,受到了眾人的非難,已經心灰意冷的前往永平寺出家隱居。如今只有大野郡司朝倉景健率大野眾七千人駐軍一乘谷前,作為朝倉家最後的屏障。以這點兵力,絕對擋不住氣勢極盛的織田方聯軍。

懷著這樣的樂觀估計,軍議上的氣氛比前日更加熱烈。信長首先對眾人的表現大力讚揚了一番,為柴田勝家、森可成和瀧川一益三人頒發了感狀,隨後準備安排次日的事情。

就在這時候,近侍忽然前來報告:「主公!小谷城的淺井備前殿下派人前來,說是有要事相告!」

「淺井家來的使者……」信長突然僵了一下。他向我看了一眼,然後命令近侍道:「傳進來吧!」

信使進來了。他背著淺井家的三盛龜甲花菱靠旗,神情非常緊張,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右手緊握在腰間的刀柄之上。

看到他這副模樣,信長完全明白了。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可是臉上卻毫無歡欣之意,反倒是隱著一股淡淡的哀傷。

「是淺井備前派你來的嗎?」信長問道。

「在下是淺井家的……」來人儘力鎮定著向信長通報自己的名字。

「無關的事情就不用說了!」信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已經知道了你來的目的。當初結盟的誓書,你應該帶來了吧?把誓書交給我,然後就請你回去!」

「敝主公還有話要說,」聽到信長毫不客氣的話,來人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從胸前摸出一紙誓書,轉交給走過來的侍衛:「敝主公說,本家與朝倉、淺井兩家都曾交換過同盟的誓書,朝倉和織田,也有共同扶持公方殿的協議。如今織田彈正進攻朝倉,而且都未曾知會本家一聲,是為不義之舉。為了顧全大義,本家不得不破棄與織田家的同盟。從奉還誓書的這一刻起,兩家之間一刀兩斷。」

「話已經帶到了,你現在就回去吧!」信長接過誓書,稍稍看了一眼,就把它揉成一團,丟進了右側的火籠。

「混蛋!」性格暴躁的柴田勝家起身踢翻馬扎,抽出了太刀。

「權六!」信長喝止了他的動作。

「淺井家欺人太甚!」看著來人離開的身影,柴田勝家憤怒的嚷道。

「好了。」信長坐了下去,神色平靜的閉上了雙眼,右手握成拳頭,下意識的輕敲著自己的額頭。

我知道,信長的內心絕對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阿市的丈夫、一向信任的人背叛了,對於他來說是很大的打擊。如今大軍孤懸在外,地理不明,糧草不濟,而且還是聯軍,處於敵軍的包圍之中,稍不注意,就有全軍覆沒、身死異地的危險啊。

眾人也一時陷入了沉默。前一會才勝利在望,這一刻卻危如累卵,這樣的反差不是一會兒工夫能夠接受的。

也許是因為我昨日提到過淺井的問題,而且身為軍奉行,地位在軍中僅次於信長,森可成、池田恆興、木下秀吉等人都向我望來。

我苦笑一聲。這個時候,我能夠說什麼?表現自己的先知先覺?代替信長作出安排?怎麼說都是錯。何況現在信長正在思考之中,就更不方便出聲打擾了……總之一切看信長的吧!

過了好半晌,信長才抬起頭,掃視著眾人的表情。

從左依序是我、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森可成、瀧川一益、池田恆興、木下秀吉、佐佐成政、前田利家,從右依序是德川家康、松永久秀、池田勝正、明智光秀、酒井忠次及其餘幾個不知名的部將。眾人一致沉默著。看到信長抬起頭來,有的人還似乎鬆了一口氣。

「雖然很難接受,但是淺井家的確已經背叛我方了,」信長的語氣少見的謙和,「這都是由於我的大意,才造成了現在這個局面。但是,如今追究前事已經沒有意義,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當此危難之時,正需要各位的和衷共濟,諸位有什麼意見,就請儘管說出來。」

「臣下覺得……既然後路斷了,那麼就乾脆向前,一鼓作氣的拿下朝倉家吧!」佐久間信盛說。到目前為止,他雖然奮力作戰,卻還沒有建立什麼突出的功勞。

「信盛,請讓德川、松永、池田三位殿下先發表看法吧。畢竟是因為我織田家,才累及諸位的啊。」信長向右邊點了點頭。

「彈正殿下實在是言重了,」松永久秀向信長欠了欠身,「事出緊急,很難說有什麼意見。但是我想聽聽吉良殿下的看法,畢竟昨天吉良殿下就提到過淺井家,想必是有所考慮吧?」

信長一下子把目光投向了我。到了現在,他自然明白,我昨天提出淺井家,是想讓他有所提防的意思。

我只好向眾人點了點頭,苦笑著說出一番半真半假的話來:「在下並非對淺井家的異動有所察覺,只是初次擔任這一重職,不得不盡心竭力,多方思慮,以免辜負了主公的信重……如今情勢危急,在下覺得,各位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意思是要撤退嗎?」信長問道。

「正是。主公目前握有尾張、美濃、伊勢、南近江、和泉五國領地,還有三河、攝津、大和等眾位殿下的支持,只要脫離這一險地,隨時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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