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之章 第一百二十章 永祿之末(下)

回到岸和田城沒多長時間,從土佐傳來了消息,元親攻下了安芸城。

聽到這個消息,我並不感到驚訝。元親的出兵時間選得很好,七月份正是收穫糧食之前的月份,以安芸家的領地,養活那麼多兵力,這個時候不可能還有太多的存糧。而且元親事先還寢返了安芸家的家臣橫山民部,後者在安芸城的井戶投毒,徹底絕了城內的生機。

面對這樣的情況,安芸國虎只得切腹自盡,以保住城內眾人的性命。

在切腹之前,安芸國虎命令家臣魚梁修理亮護送兒子千壽丸前往阿波,尋求阿波三好家的庇護,以備日後復興安芸家。但是元親顯然吸取了本山家沒有斬草除根、以致讓他父親國親重振家名的反面「教訓」,派人追殺了千壽丸,絕滅了安芸家復興的企圖。

果然是元親的作風……無論是對自己人,還是對敵人,他都毫不憐憫。

另外,堺町的津屋傳來情報,伊賀國的福地宗隆,接受了竹中重治和石谷賴辰的調略,決定奉迎伊賀守護仁木義政返回領地。相應的,福地家將擔任守護代的職務,然後向信長效忠;而仁木義政將在合適的時候收養景三郎,作為養子繼承家業。

早在迎接足利義周時,我和仁木義政就有過約定。原本我想趁信長上洛時解決這個問題,然而卻因為北畠信雄起了波折。好在我的補救還算得當,布下了福地家這枚棋子,如今終於起到了效用。

為了處理這件事情,我決定親自回北伊勢一趟,和秀景一起送寶心院回三重城,然後去岐阜晉見信長。我留下蜂須賀正勝、勝賀野元信和常備、預備(輔備)駐守岸和田城,岩松經定和二見光成分別守備大阪灣和熊野地方,只帶領一千水軍返回伊勢國。

時值金秋,三重城的氣候非常舒適。城內的楓葉已經開始泛紅,和依然泛著綠意的林木互相掩映,其間還有胡枝子、藤袴、女蘿等時令花木,粉藍、淡紫、米黃等各式各色的花朵點綴其間,景緻十分悅目。不僅是寶心院,就是離開有大半年的我,都感到非常的舒心。

正式見面後,我安排寶心院暫時在本丸住下,吩咐菜菜、於加和小夏照顧她。特別是於加,她向來會照顧人,而且佛堂的裝點也要由她經手,正是陪伴寶心院的人。

而我自己則抽身出來,安排領內的事情。

其實,真正需要我處理的,就只有福地家的那一件了,此外就是接納直虎的事。其餘的一般政務和軍務,有竹中重治、石谷賴辰、井伊直虎和山內一豐等人,不需要等著我操持,就連不久前才規劃好的凈琉璃院,如今都在修建之中。

福地宗隆聽說我回來了,很快就親自從伊賀趕過來見面。他希望通過我的中介向信長臣服,這樣的話,他以後和織田家之間的交往,按照慣例同樣會由我負責。

但是經過來時的一番考慮,我給了他不同的意見:

「不如就通過北畠家中介如何?」

「北畠家啊,」福地宗隆搖了搖頭,「和那位殿下相比,我更願意和宣景殿下打交道。而且,其中有一些事情,還要牽涉到津屋和服部家啊,那才是其中的關鍵。不然的話,伊賀就算名義上統合,不過還是老樣子罷了。」

他說的是津屋為伊賀國供應糧食,服部家從伊賀國招納人員的事情。

「那兩件事,我並不打算拿到檯面上來,由津屋和服部家以各自的名義進行就可以了,」我搖了搖頭,「之所以要通過北畠家,主要是考慮彈正殿下的心意。彈正殿下希望北畠殿下能夠發揮更大的影響力,如果此事通過北畠殿下進行,仁木殿下和福地家肯定能夠獲得彈正殿下的好意……更何況,宗隆殿下的次子就侍奉於北畠家,這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啊!」

「既然宣景殿下這麼認為,在下從命就是。」福地宗隆同意了。

幾天之後,北畠信雄陪著仁木義政和福地宗隆前往岐阜,向信長報告這件事情。我和他們一起出發,卻是以述職的名義。

信長果然十分高興,當場就同意了福地宗隆的任命,給予了他和仁木義政豐厚的獎賞。對於北畠信雄,信長也大力的讚譽了一番。

當然他知道,憑藉北畠信雄是無法達成這件事情的,其中主要還是我的功勞。這正是我需要的效果,實心任事,但不居功,只拿實惠。

隨後是我單獨晉見,向他稟報此次出兵土佐的事情。不過,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誇獎了我的這番表現:

「你的這番好意,我明白了。信雄能有今日的聲望,多虧了你的扶持啊!」

「主公既然讓臣下負責下和泉,那麼伊勢國自然要依靠北畠殿下。」我回答道。

「那麼我就把信雄交給你了。今後,你就擔任他的軍監吧。」

「臣下一定儘力。」

「有了你和信雄的例子,我準備讓三七丸繼承若狹武田家,由長秀擔任軍監扶持。你覺得如何?」信長詢問道。

這正是歷史上的狀況。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丹羽長秀作為信孝的軍監,瀧川一益作為信雄的軍監,直到單獨負責一個方面……很顯然,對於今後的大政,信長已經有了他的考慮。但那是消滅朝倉、淺井後的事情,現在是不是早了點呢?

「以長秀殿下的能力,自然是沒問題。只是,長秀殿下目前負責京都方面,怕是抽不開身吧?」我疑惑的問道。

「京都和南近江,目前差不多已經安定了。」信長很有信心的說。

信長是這樣判斷的?

我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在次年改元,隨後進攻朝倉家,直至陷入第一次包圍網,幾乎賠掉了性命和家當。

這都是由於他性格過於自負啊。鑒於這樣的性格,處於逆境中時,他總會堅忍不拔,充滿信心,直至把敵人打倒在地;但是一旦處於順境,就往往會自視過高,以致判斷失誤,或者是急於求成,或者就疏於防備。從金崎遇險,再到討伐一向宗,直至本能寺事變,莫不是如此。

也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信長最喜歡唱的「人生五十年」。所謂人生五十年,不僅是說人生短暫,也有時不我待的意思。相對於他的志向來說,這幾十年時間是過於緊迫了,所以他才會那麼激進。整個織田家,差不多就是被他強推著向前趕路,凡事皆由他出,家臣們只有聽命做事的份,而其中像林秀貞、佐久間信盛那樣跟不上步伐的,就會被他毫不猶豫的拋棄。

他後來甚至打破這個時代的慣例,不再親自率軍,而是採取極為高效的軍團制度,由諸位重臣代理總大將職務,從而給予家臣們極大的施展空間,充分發揮他們的能力攻略各地。至於他本人,只負責攻略之後的封賞和戰後處理(例如伊賀征伐和武田征伐)。這在其他大名家中,完全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這樣說起來,我貿然出兵土佐,根本就不算什麼了,或許還是有進取心的表現呢——前提是我還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且所負責的事務不出問題……

這些念頭在我的腦中飛快的閃過,同時還有關於金崎撤退的若干細節。但是,我自然不會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那純屬自己找不自在。

「主公所言極是!」我恭敬的回答道。

……,……

河內畠山家推舉新的家督,向信長表明立場後,伊賀國繼而表示降服,這兩件事極大的提高了信長的威望。到了十月份,在足利義昭升任從三位中將、補任公卿的同時,經過二條晴良的推舉,朝廷主動下詔,升任信長為正四位下弾正大弼。這已經打破了地方武家位階最高不過從四位下的慣例,超過了管領代三好長慶的從四位下修理大夫,也超過了松永久秀的從四位下彈正少弼。

我按照信長的命令,在三重城停留了兩個月,協助北畠信雄處理伊賀家可能的反彈。直到凈琉璃院竣工,我才和秀景返回岸和田城。

這次小夏沒有隨行,她和菜菜同時懷孕了。寶心院說得對,吉良家的人實在太少,如果除開未來恢複香宗我部家名的秀景,以及預定入繼仁木家的景三郎,本家就只有景太郎和景次郎兄弟兩個。對於領地達到十萬石、正處於日出之勢的家族來說,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而且至少還有上川家需要恢複。

我帶的是井伊直虎,還有八歲的虎松。

從兩歲離開三河,這是虎松第一次出遠門。看見戰艦漸漸遠離了海灘,他很有些擔心的問我:「城主殿下,再往前面走,是不是看不見陸地了呢?」

「沒關係的。雖然在這裡離開了陸地,卻是進入了更為廣闊的海洋啊!那比我們居住的地方,要大上不知多少倍哪!」

「哦!」他驚訝的叫了一聲,扭頭望了望兩邊,又疑惑的問道:「可是,怎麼知道有沒走錯方向呢?」

「你放心,出了伊勢灣,還是要沿海岸線走的。那就是方向。」我簡單的回答。

「是這樣啊。」虎松點了點頭。

「不過,虎松啊,你是不是該改口了,景太郎是怎麼叫我的?」我笑著說。

「父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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