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飄渺峰頭雲亂 第191章 破解珍瓏

虛竹顯得很惶恐,他本就沒見過什麼世面,只好繼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確實棋術拙劣,倘若勉強去下棋,會貽笑大方的。還請聰辯先生另請高明吧!」

「哼,下棋便下棋,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聰辯先生蘇星河很是憤怒的一揮袖袍,就抽在虛竹的臉上。

他赫然被抽飛出去,跌落在裝著白棋子的缸子旁邊,弄得一頭灰頭土臉的,甚是狼狽。

「二哥,不要怕,放手去下吧,相信自己能行啊!」段譽趕緊吶喊道,他當然得為虛竹二哥加油。

「不是吧,就我這點棋藝,估計幾步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慕容公子、三弟還有這位大理段施主,如此的聰明才智之士,都沒能破解棋局,我這沒見過世面的小和尚怎能有辦法?」虛竹撓著頭,很苦惱的低聲嘆道。

他真的只是為了救人才站出來的,現在他才體會到,平時念經很容易,覺得普度眾生也不是難事,但是當他出來實際要解決一些麻煩和恩怨的時候,才感到寸步難行。

「悲劇啊悲劇,少林寺的長輩和師兄弟們,都是莊嚴穩重的,只有我這般冒失,這下不僅丟了我自己微不足道的顏面,反而將偌大的少林寺顏面也丟了。我是一個罪人啊!」虛竹心裡自怨自艾,手裡緩緩的拿起一枚龐大的白棋子。

他站在棋局山壁之前。茫然不知所措,只覺得要再下一子都難如登天。

須知珍瓏棋局可不是平時師兄弟之間隨意下的棋局,兩者之間猶如雲泥之別。

虛竹心中怦怦亂跳。回頭向師叔祖玄難瞧去,希望能夠幫他出頭,說些場面話,讓他離開困境。

他卻不知,玄難棋藝不高,而且武功又暫時全失,自身都難保了。哪裡還能再為虛竹出頭?

於是乎,虛竹只好厚著臉皮。打算向蘇星河求情。

忽然,蘇星河揮手發出一股磅礴的內力,將棋局之上該提取的白子提出來,而且讓棋子準確的回到虛竹旁邊的大缸子里。其武功確乎很高。

虛竹現在對於這個瘦小乾枯的老頭很是畏懼,就如同一個小孩,半夜遇到了鬼一般。

這三十年來,蘇星河對於珍瓏棋局的千百種變化,均已拆解得爛熟於胸。

也就是說,對方不論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過的範圍。

但是虛竹一上來就胡亂的下了一子,以至於填塞本已極少的白棋之氣眼,殺死一大塊兒白棋。從普遍情況來說,常人根本不可能這麼下棋。

換句話說,這就是在找抽。

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決不會去下這一著。此等行為無異於提劍自刎,拔刀自殺。

但是現在白棋提取了出來,局面頓呈開朗,雙方的氣勢焦灼得到了緩解。

黑棋雖然大佔優勢,白棋卻已有迴旋的餘地,執白棋的這方不再像以前這般縛手縛腳。顧此失彼。這個新局面,蘇星河是做夢也沒想到過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應了一著黑棋。

「可見之前我的那個想法,用草稿紙來演算,是很合理的。否則就這麼憑空的去想,如何能夠想得面面俱到呢?」段譽心道。

「小和尚,快落子,否則你別想再走下擂鼓山頂半步。」蘇星河冷聲道。

虛竹都快急得哭了,他平時為人和氣,從不與人爭執,也沒遇到過大麻煩,現在六神無主,茫然失措。

忽然一個冰冷且很細細的聲音鑽入耳中:「下『平』位三九路!」

虛竹回頭一看,似乎沒有人對著自己說話,心裡大惑不解。

這音調如同惡鬼發出的一般,沒有曲調的轉折,但是現在虛竹聽在耳中,卻比天籟還好聽,因為他總算知道下一步棋該如何下了,也不管這是否是對的棋路。

這就相當於,在考試之時,一個不會做題的學生,忽然得到了一張寫著答案的字條,就如獲至寶,根本不去理會答案的正確與否,就趕緊將答案抄到卷子上邊去。

蘇星河見得虛竹忽然落下一子,真是大有道理。

「看來這小和尚長相雖差,獃頭獃腦,卻不料棋藝還不錯,是一個大智若愚的人。」蘇星河心中一凜道。

他心裡隱約有些期待,於是慎重考慮棋局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著黑子。

待蘇星河應了黑棋後,那奇怪的聲音又鑽入虛竹耳中:「『平』位二八路。」

虛竹再將一枚白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

他此子一落,只聽得段譽、慕容復和鳩摩智、丁春秋等人都「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虛竹抬頭回望一眼,但見許多人都有欽佩驚訝的表情,嘴巴張大得似乎可以塞下去一個鵝蛋,顯然自己這一著棋大是精妙。並且見得蘇星河臉上神色又是歡喜讚歎,又是焦躁憂慮,兩條花白的長眉毛不住上下掀動。

虛竹心裡的疑惑更盛,想道:「他為什麼忽然高興?難道我這一著下錯了么?哼,管他下對下錯,只要我和他應對到十著以上,就顯得我是認真下棋,而且有些水平,不是胡亂攪局,侮辱他的先師,他就不會見怪了。」

他有了這個想法,心裡就安定了許多,也不再理會其他的。

現在他甚至不需要去分析一下棋局,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按照那個奇怪聲音指點的棋招一步步的下去。

其實這是段延慶為了報答虛竹剛才的救命之恩,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再指點虛竹,他雖然是大惡人,但也知恩圖報,不想欠別人的人情。

在這世上,欠錢還可以還,欠人情卻很難還,因此有機會就要抓住。

傳音入密的功夫,須得以極為深厚的內力,將無形的聲音擠成一條線,傳到目標人物的耳朵里,旁人是聽不到的。

「下『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那個聲音又傳來。

虛竹當即依言而行,人們的震驚無以復加。

聰辯先生蘇星河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從開始對虛竹的輕視,到現在簡直將之驚為天人。

其實,段延慶剛才見得蘇星河對虛竹態度惡劣,顯然大有殺害之意,如果虛竹真的不下棋,那麼蘇星河肯定不會手下留情,武林中人行事本就沒那麼多規矩可言。

於是段延慶為了報恩,就立即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出言指點,意在替虛竹解圍,令他能敷衍數著而退。

可是下了數著之後,局面竟起了大大的變化,風起雲湧,局勢豁然開朗。

段延慶這才知道這個「珍瓏棋局」的秘奧,正是要白棋先擠死了自己一大塊,以後的妙著方能源源而生。

棋中固有「反撲」、「倒脫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讓對方吃去數子,然後取得勝勢,但送死者最多也不過寥寥几子而已,決無一口氣奉送數十子之理,這等「擠死自己」的招數,實乃圍棋中千古未有之奇變。

任你是如何超凡入聖的圍棋高手,也決不會想到這一條路上去。

不僅是圍棋,而且在其他情況下,任何人所想的,總是如何脫困求生,從來沒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虛竹心急於救人,隨手瞎搞而下出這著大笨棋來,只怕再過一千年,這個「珍瓏」也沒人能解得開。

段延慶的棋術本來極為高明,當時在大理的萬劫谷里與黃眉僧對弈,殺得黃眉僧無法招架。

此刻棋局中取出一大塊白棋後再下,天地一寬,既不必顧念這大塊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處處掣肘,可謂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觀看熱鬧的數千武林群豪都不知道段延慶在暗中指點,但見虛竹妙著紛呈,接連吃了兩小塊黑子,忍不住喝采。

玄難喃喃自語:「這局棋本來糾纏於得失勝敗之中,以致無可破解。之前的大理段公子,能夠以天馬行空的想像推衍棋局,卻也只是和局收場。虛竹這一著不著意於生死,更不著意於勝敗,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脫……」

他隱隱似有所悟,卻又捉摸不定,自知一生耽於武學,於禪定功夫大有欠缺,心想:「我畢生專練武功,不勤參禪,豈不是更加走上了歧路?」

又下了十幾著之後,虛竹又雙手從大缸子里拿起一顆龐大的白棋子,正要按照那個奇怪的聲音指點繼續下棋,結果卻沒有聲音再傳來。

「不是吧,這麼坑?難道說,幫我的人也黔驢技窮了?」虛竹心道。

他想到黔驢技窮這個詞兒有些對於那個幫他的人很不尊重,但現在沒閑工夫去理會這些了。

虛竹於是心裡有了計較:「反正都拆解了這麼久,我也算可以敷衍過去,這便認輸。」

他遂放下白棋子,上前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撓著頭道:「聰辯先生,我真不知後邊該如何下了,要不我這就認輸告退吧!希望應允啊!」

「你還要認輸?都已經被你破了珍瓏棋局,你這是在取笑老夫嗎?」蘇星河忽然笑了,態度變得和氣了許多,走到虛竹的面前,上上下下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蘇星河豎起大拇指道:「果然是圍棋天才!十六子倒脫靴,簡直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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