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神食的豐收 第二章 巨人情侶

碰巧在卡恃漢開展反「神食兒童」運動的時候,那是在使他上台的大選之前一一在最為可愁可怕的情勢之下——巨人公主,就是那位其早期營養對溫克爾斯醫生的光輝前程起過如此重大作用的公主殿下,從她父親的王國到了倫敦,來參加一個受到高度重視的重大事件。她由於政治方面的原因,許給了某個王子——結婚儀式將會舉世矚目。曾經有過一些神秘的拖延。流言蜚語夾雜著人的想像,被當成一件重大的國際事件,出現過各種各樣的說法。有些提到這麼一個頑抗的王子,他聲稱自己絕不願意叫人看著像個傻瓜——至少說到了這麼個程度。人們同情他,這是整個事情最意味深長的方面。

現在可能顯得奇怪,但事實是為位公主來英格蘭時,根本不知道還有別的巨人。她一直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在那裡,圓滑幾乎成了一種激情,而保留則是生命賴以維持的空氣。他們沒有把這個告訴她,不使她看到或想像到任何大的東西,直到預定來英國的時刻。在她遇上小雷德伍德之前,根本沒料到世界上還有別的巨人。

在公主父親的王國里,有著荒野的高原和山地,她習慣於自由自在地在其中漫遊。她愛日出和日落,愛開闊天空的偉大壯麗勝過世上的其他任何東西。可是,置身於像英格蘭人這樣一種既民主而又熱烈的效忠王室的人民之中,她的自由便大受限制。人們乘坐機動車和旅行火車,成群結隊來看她;他們會騎自行車走老遠的路來望望她,如果她想安靜地走走,就必須早起床,也正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小雷德伍德遇上了她。

大獵園離她下榻的宮殿從西宮門向西南約廿多英里,路邊的栗樹高高地伸展在她頭上。她經過時,每一株都像在爭相奉獻更為繁多的花朵。一時間,她還只是陶醉於這美景和芳香之中,但隨即便為這奉獻所動,忙著挑選和採擷起來,以致一直沒有察覺到小雷德伍德已經走到近邊。

她在栗樹間穿行,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命中注定的情人正在向她走來。她把手伸進枝椏之間,折斷它們,收集在一起。她是獨自一人。接著——她抬眼,就在這個瞬間,她便有了伴侶。

我們必須把想像力放到他的身量那麼大,才能看到他所看見的美。那種妨礙我們立即發生喜愛的不可接近的巨大。對他來說並不存在。她站在那裡,一個優美的姑娘,似乎是給他做伴侶的第一個造物,她窈窕輕盈,衣衫單薄,清新的晨醱將精緻地打著折的袍子貼到她的身上,勾畫也健壯而柔和的線條,一大捧繁花盛開的栗樹枝棒在手上。袍子的前領敞著,露出她潔白的頸項和漸向兩肩隱去的柔軟而微暗的中滿的肌膚。微風偷偷吹動她的一縷秀髮,拂起那末梢微紅的金絲橫過香腮。她的手伸向花樹,碧藍的眼睛睜得很大,唇邊漾著一絲笑意。

她一轉身看見了他,吃了一驚。有一會,他們互相端詳著。看著他,她大為驚異,感到難以置信,一時間幾乎覺得害怕。像是神靈現身,他帶來了一種震動;他打破了她那個世界裡的一切確定的法則。當時他是個二十一歲的青年,體形健美,有著他父親的深暗膚色和莊重風度。他穿著舒適合身的淺棕色皮衣,棕色的長襪,使他顯得威武勇敢。頭上一年四季都不戴帽子。他們站著,互相凝視——她驚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他的心則在狂跳。這是一個沒有序幕的瞬間,是他們一生中最重大的時刻。

在他這方面,驚訝的成分要少一些。他一直在找她,可是心還是照樣猛跳。他凝望著她的臉向她走去,慢慢地走去。

「你是公主,」他說,「我父親告訴過我。你是吃過神食的那個公主」。

「我是公主——不錯,」她說,眼裡充滿驚訝。「可——你是什麼人?」

「我是造出神食的那個人的兒子。」

「神食!」

「對,神食——。」

「可是——」

她臉上現也無限的迷惑。

「什麼?我不明白。神食?」

「你沒聽說過?」

「神食!沒有!」

她覺得自己顫抖得厲害。她的臉色發白。「我以前不知道」,她說,「你是說——?」

他等他說完。

「你是說還有別的——巨人嗎?」

他重複問道,「你沒聽說過?」

她帶著不斷增長的驚訝和不斷加深的了解,回答說:「沒有!」

整個世界,整個世界的含義,對她都在改變。一根栗樹枝從她手上滑下來。

「你的意思是說,」她傻裡傻氣地重複道,「世界上還有別的巨人?那種什麼食——?」

他看出了她的驚訝。「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叫道,「從沒聽說過我們嗎?你,神食使你和我們連在了一起。」

望著他的這雙眼裡還有著恐怖。她的手抬到喉部,又落下來。她輕聲說道:「沒有!」

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哭起來,不然就會暈倒。過了一會,她控制住了自己,言語和思路都清晰了。」所有這些事情都一直瞞著我,」她說:「好像一場夢。我夢見過——我夢見過這種事。可是醒來——場空。告訴我!告訴我!你是什麼?神食又是什麼?慢點說一一說清楚。我原來並不是孤零零的,他們為什麼要把這個瞞著我呢?」

「告訴我,」她說。小雷德伍德興奮得發抖,開始前言不搭後語,結結巴巴地把神食和四散在世界上的巨童們的情況告訴了她。你們得設想一下他們兩人,臉漲得通紅,老是一驚一跳地,通過一些只說出一半。又只聽見一半的字眼來相互了解重複,說亂了,中斷,再從頭來——這是場奇妙的談話,使她從一生的蒙昧中醒了過來。十分緩慢地,她開始明白,她並不是人類法則的一個例外,倒是分散著的同胞之一,他們全都吃過神食,也全都一直長到超出於他們腳邊的小人們的限度之外。小雷德伍德談到了他的父親,談到了科薩爾,談到了國內散居著的弟兄們,談到了世界歷史中終於有了一個含意更廣大的宏偉起點。「我們是處在開始的開始,」他說,他們的這個世界只不過是神食將要造成的世界的序幕而已。

「我的父親確信——我也確信—一這樣的時刻定會到來。那時,微小將完全從人的世界中消失——,那時,巨人們將自由地在大地上行走——這大地是他們的——,並且不斷地做著更加宏偉。更加輝煌的事業。不過——那是以後了。我們甚至算不上是第一代人——我們只是最初的試驗而已。」

「這些事情,」她說,」我過去一點也不知道。」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們似乎來得太早了。我想,總得有人先來的。不過,這個世界對我們,還有一些由於神食而長大卻並不那麼偉大的東西的到來,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有過大錯;也有過衝突。那些小人們恨我們的族類。

「他們對我們非常嚴酷,就因為自己那麼小。還因為踩在他們賴以生存的東西上的腳很重。不管怎樣,現在他們憎恨我們;對於我們,他們一個也不願意要——只有我們縮回到他們那種普通的尺寸,他們才會開始原諒。

「他們快快活活住著的房子在我們不過是個牢籠;他們的城市對我們來說大小,擊在他們狹窄的路上使我們難受;我們也不能在他們的教堂里做禮拜。

「我們能從他們的牆頭和一切他們把自己圍起來的東西上面看到裡邊;我們一不留神就看見樓上窗戶裡面的情形;我們下理會他們的風俗習慣;他們的法律不過是絆住我們雙腳的一張網。

「每次我們絆跌,總聽見他們大呼小叫;每次我們越出了他們的限度,或者想舒展開做任何大一點的動作,也是一樣。

「我們的漫步就是他們的狂奔,所有他們視為巨大神奇的東西對於我們只不過是玩偶的金字塔。他們那種行事方式和工具器械,還有想像能力的渺小,阻礙著、挫敗著我們的偉大力量。我們的雙手力大無窮,卻於我們的需要無補。他們用上千根看不見的繩索將我們的偉大力量置於他們的奴役之下。一個對一個,我們是強者,強一百倍,但是我們被解除了武裝;我們的這種巨大,反使我們成了負債者;他們聲稱對我們腳下的土地擁有權利;他們就我們對食物和房屋的極大需要抽稅。為了這一切,我們得用那些侏儒能力我們做出來的工具去做苦工——以滿足他們那些侏儒式的怪想。

「他們用欄杆把我們四面八方圍起來。單只力生存,就沒法不越過他們的限界。單為今天到這裡來會你,我就越出了限界。生活中所有合情合理、令人嚮往的東西,都被他們拿來作成了限制。不許我們進城,不許我們過橋,不許我們踩他們犁過的田地,也下許我們走進他們的獵場。除科薩爾家三兄弟之外,我現在和所有的弟兄們被隔開了,就連我和科薩爾家之間的通路也一無比一天窄了。可以想到,他們是在尋找時機來對付我們,準備做出些更惡毒的事情」

「但足我們強大,」她說。

「我們會強大——不錯。我們感覺到,我們所有的人一一你也在內,我知道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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