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神食初現 第二章 實驗飼養場

本辛頓先生原來提出,一旦他真正能夠調製出這種東西,便立刻用蝌蚪作實驗,此類事情,人們總是先拿蝌蚪開刀,這也就是蝌蚪的用途所在了。實驗將由他進行,而不是由雷德伍德,這也是說定了的。因為雷德伍德的實驗室正在用著,裡面滿是研究小公牛頂撞頻率在白晝問的變化所需要的器械和一些小公牛,這項研究正在產生出一種不正常的複雜曲線,當這項特定的科研項目正在進行期間,放進一些裝蝌蚪的玻璃缸就太令人討厭了。

可是,當本辛頓先生將自己的打算講給珍姐聽時,她卻斷然禁止將任何數量可觀的蝌蚪或是其他實驗用生物弄到家裡來。她並不反對本辛頓先生在家用一間房子作非爆炸性的兒學試驗,就她而言,這種試驗根本沒有價值;她還允許他在裡面放個煤氣爐,安個水槽,有個防塵的小碗櫃,作為逃避她每星期非有一次不可的掃除風暴的避難所。她知道有些人嗜酒成性,覺得本辛頓有個在學術界出入頭地的願望,就下致沾染那種更為粗俗的惡習,這是再好不過的了。但是,下論哪種活物,只要一多,她就受不了,因為這些東西活著總在」扭」,死了必然「臭」。她說。這些東西肯定有害健康,而本辛頓又是眾所周知地嬌弱——要說他不嬌弱,那是廢話。當本辛頓向她說明這個可能的發現的重大意義時,她說,好是好,不過,如果她同意讓他把家裡弄得又臭又臟(那是必然的),她敢肯定,頭一個抱怨的必定是本辛頓。於是,本辛頓先生不顧自己的滿腳的雞眼,在房裡踱來踱去,相當堅決而生氣地眼她講吁講,可一點也沒有用。本辛頓說,任何事情都不該防礙「科學的發展」,而她說,「科學的發展」和在家裡養一大堆蝌蚪是兩碼事;本辛頓說,在德國,一個有他這種設想的人,馬上就會得到兩萬立方尺設備齊全的實驗室供他使用,這是絕對肯定的事實,而她卻說,她很慶幸,而且一直非常慶幸自己不是德國人;本辛頓說,這種事將能使他一舉成名,而她說,在像他們這樣的一套房子里,如果養上一大堆蝌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會病倒;本辛頓說,他是這房子的主人,而她回答說,與其伺候一大堆蝌蚪,她寧願去中學當總管;接著,本辛頓讓她講道理一點,她也要求他講點道理,打消關於蝌蚪的念頭;本辛頓說,她應該尊重他的設想,而她說,假如那些設想會放臭味兒,就不該尊重,她也不願意尊重。於是,本辛頓完全沒有辦法,就說了——不顧赫肯黎在這方面的經典論斷——一個壞字眼。壞得倒不算厲害,反正是夠壞的。

這一下子真把她惹惱了,他不得不向她道歉,而關於在家裡拿蝌蚪試驗「神食」的打算,也就在道歉聲中煙消雲散因此,本辛頓不得不另想辦法進行飼養實驗,以便那種物質一旦提取調製成功時用來顯示他的發現。有好幾天,他考慮著也許能把蝌蚪寄放在某個可靠的人家裡,後來,偶然在報上看到幾個詞兒,使他轉念想搞個實驗飼養場。

對了,小雞。一想到實驗飼養場,馬上就想到家禽飼養場。他突然被一種小雞飛速長大的幻象吸引住了。他設想出一個滿是各種飼養籠。伺養棚的圖景,特大的,比特大還要大的寵子,還有棚子,一個大似一個。小雞既易於接近,餵養管理也方便,而且乾燥得多,便於捉拿測量。現在他覺得,為達到他的目的,和小雞一比,蝌蚪簡直成了無法管束的野獸了。地不明白自己起初怎麼會想到蝌蚪,而沒有想起小雞。不然的話,別的且不論,和珍姐那場麻煩就不會發生了。他把這個打算講給雷德伍德聽,雷德伍德也很贊成。雷德伍德說、他確信那些做試驗的生理學家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動物身上下那麼大的功夫、是個大錯誤。正好像是在材料不夠的情況下做化學試驗一樣,會犯大量不該有的觀字和操作的錯誤。當前,科學人士維護自己的權利,要求物質資料方面的大,是極為重要的,這就是他目前之所以在邦德街學院做一系列實驗,用的是小公牛的原因,儘管這些小公牛在走廊里偶爾的不馴行為給其他學科的學生和教授造成了一些麻煩。不過,他得到的那些曲線卻異常有趣,一旦發表,準會充分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就他自己而言,若不是因為這個國家科學經費太少,那他只要能夠避免,就絕不會拿比鯨魚小的東西做實驗。當前,至少是在這個國家,要想搞十足夠規模的公立自然飼養所,以實現他的願望,恐怕只是個烏托邦。要是在德國嘛——嗯?

雷德伍德有小公牛需要每天照管,所以,選擇與建立實驗伺養場的任務;便主要落到了本辛頓身上。全部費用,不言而喻,由本辛頓支付——直到能獲得一筆補助金為止。於是,本辛頓就時而在他住所的實驗室里工作,時而到一些往南通向倫敦城外的街巷裡四處尋找場地。他那副一絲不苟的眼鏡,那光禿禿的頭頂,還有他那雙劃破的布靴,使許多不中他意的地產的主人們白抱了希望。他還在好幾家日報和《大自然》上登了廣告,招雇一對負責可靠的男女(已婚),要求守時,勤勉,熟悉家禽,來全權照管一個三英畝地的實驗飼養場。

他有肯特郡烏夏附近的希克里勃羅找到了一個似乎合他需要的地方。這是個奇怪的與世隔絕的去處,座落在一條小山谷里,四周長著老松樹林,每到夜晚,這樹林便黑得可怕。一道隆起的沙丘擋住了這裡的陽光,一口枯井和一間破敗的小棚屋,使住所顯得又矮小又醜陋。這所小屋四壁蕭然,幾扇窗戶都破了,正千時分,車棚投下一個黑影。此地離村邊上的人家有一哩半遠,傳過來的各種模糊聲音也很難減輕這裡的孤寂。

在本辛頓看來,這地方大適合科學研究的需要了。他走遍所有的房間,揮動手臂,比劃著各種籠子的位置,發現廚房只要稍作改變,就可以裝配一系列孵卵器,成為孵化室。他當下就要了這房子。回倫敦的路上,他在綠丹頓停了一下,與一對答覆了廣告又符合他的要求的夫婦談妥。當天晚上,他又成功地分離出足夠劑量的赫拉克里士之恐懼一號,使當天辦的事情有了現實意義。

這對合乎要求的夫婦——他們命中注定要在本辛頓先生手下作為世界上第一批「神食」分發員——不僅老得厲害,而且髒得要命。這後一點,本辛頓先生沒有注意到,因為再沒有比實驗科學生涯更能毀壞人的一般觀察力的了。他們姓斯金納,斯金納先生,斯金納太太。本辛頓先生在一間小屋裡會到了他們。這屋裡的窗戶都是緊緊封死的,有一面有斑斑污跡的壁爐台鏡子,還有些病奄奄的荷包草。

斯金納太太是位身個兒極小的老婦人,沒有戴帽子,一頭骯髒的白髮緊繃繃地梳向腦後,那張臉兒從前主要被鼻子霸佔,如今,牙掉了,下巴癟了,所有的器旨都皺縮了,於是,臉上便只剩了那個大鼻子。她身穿鼠灰色衣服(如果她的衣服還能說有什麼顏色的話),有個地方用紅色法蘭絨開了叉。她把本辛頓先生讓進屋,一面小心謹慎地跟他談話,一面從鼻子上面盯著打量他,這時,據她說,斯金納先生正在換裝。她還有一顆牙,這牙妨礙他說話,她把兩隻又長又皺的手緊張地握在一起,她告訴本辛頓先生說她飼養家禽多年,孵卵器的事兒她全懂;實際上,她倆自己就開過一個飼養場,只是後來因為缺學生才辦不下去了。

「學生們交錢的。」斯金納太太說。

過了一會兒,斯金納先生露了面。他是個大臉膛的男人,口齒不清,眼又斜,使他總是看著你頭頂上方,穿的便鞋劃破了口子,這一點倒頗得本辛頓先生同情,他的衣服上明顯地缺不少扣子。他用一隻手擾住外衣和襯衣,另一隻手的食指在黑金兩色的卓布上沿圖案花樣畫著,那隻閑著的眼睛悲哀地、超然地凝望著,怎麼說呢,望著本辛頓先生頭頂上方的達摩克利劍①。「您辦伺養場不為賺錢。對,先生。一個樣的,先生。實驗!說的就是呀。」

他說,他倆可以馬上去飼養場,在綠丹頓,他除了做點裁縫活兒以外,什麼事也沒有。「這兒不是我原想的那種來錢的地方,我掙的少得不值一提。」他說,「所以嘛,要是您瞧我們合適的話」

【① 達摩克利劍:達摩應國王之邀赴宴,發現頭上用一根髮絲懸著柄利劍隨時可能掉下來。】

一星期內,斯金納先生和太太就在飼養場上了任。從希克里勃羅來的木匠是個短工,在一邊修著籠子和雞房,一邊和他們系統地議論著本辛頓先生。

「我見他的次數還少,」斯金納先生說,「可我就看得出,他活像個大傻瓜。」

「我覺得他有點兒神經病,」希克里勃羅來的木匠說。

「他迷上雞了,」斯金納先生說,「噢,老天爺,叫你覺得除了他,別人誰也不會養雞。」

「他自己那副樣子瞧著倒像只母雞,」希克里勃羅來的木匠說。「瞧他戴著眼鏡的那副樣子。」

斯主納先生向希克里勃羅來的木匠湊近了些,挺近乎他說起來,他那隻悲哀的眼望著遠處的村莊,另一隻惡地的發著亮光。「心得每天量一回——每一隻雞每天量一回,他說的。要叫它們長得合適。怎麼著——呃?每一隻寶貝雞,每一天!」

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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