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471章 風宜清夜露宜秋(上)

散班後,楊逸回家換了身常服,便打馬往舊曹門街宜露坊。

楊大學士今天倒不是要去找蘇鳴佩探討人生,而是蘇東坡回京了,在宜露坊宴請故舊及新同僚;每個官員新到任,這種答謝應酬總是免不了的,老蘇又豈能免俗?

楊逸只是奇怪,他請的都是些什麼人?

自元佑九年外放定州,老蘇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回京。

一轉眼五年過去了,楊逸從初入仕的十七歲少年,混到現在,已是權傾朝野的翰林大學士、寧國公,滄海桑田,世事變幻之大令人感懷。

而對於蘇東坡而言,這五年浮浮沉沉,可謂是知交半零落,曾經擠滿朝堂的舊黨被一掃而空,和章惇這些少年時知交又已鴻溝難越,這次他會請什麼人?能請什麼人?楊逸對此還真是充滿了好奇。

宜露坊前,楊柳已殘,黃菊猶香,秋雲一縷繞高樹,西風吹不散琴韻悠悠。

楊逸終歸是朝中翰林大學士,老蘇親自出門來將他迎了進去。

花廳里坐著的人竟是不少,而且許多人大出楊逸意外之外。

坐右邊上首的是胡宗愈,他將成為蘇東坡的頂頭上司,老蘇請他這不奇怪。

第二位是開封府推官晏幾道,他的到來已經讓楊逸有些詫異了,因為晏幾道頗為高傲,和老蘇之間有些不對付;當年蘇東坡剛出仕不久,前去求見晏幾道,晏幾道竟然說: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舊客,亦未暇見也。

老蘇自己也是個恃才傲物的主,哪裡受了這等蔑視?

倆人之間從此基本沒有來往,這事可以說大宋無人不知,楊逸還以為他們見面會冷眼以對呢,沒想到老蘇竟把他也請來了。

接下來的兩個人,楊逸可是太熟了,一個王詵,這個倒不算太出人意料之外,蘇東坡和王詵是故交,據說那高俅就是蘇東坡離京時送給王詵的僕人,高俅是蹴踘高手,後來被趙佶看上,從此飛黃騰達;想起高俅的傳奇人生,楊逸不免有些感慨,高俅一個被人送去送來的低賤奴僕,最後混成了權傾朝野的殿帥;俺好歹是狀元出身,五年混個大學士的際遇和人家高俅相比,還真不算什麼呢。

咳咳,扯遠了,言歸正傳,老蘇請的這兩個人中,除了王詵外,另一個赫然就是趙佶,老蘇離京時,趙佶只是十二歲的小屁孩,倆人根本沒有什麼交集,楊逸實在沒想到老蘇會請他。

估計趙佶也沒想到蘇東坡會請楊逸,雙方見面時大眼瞪小眼,頗為有趣。

楊逸和趙佶不對付,蘇東坡多少聽說過一些,見楊逸和趙佶瞪來瞪去,老蘇找了個機會向楊逸小聲解釋道:「任之啊,端王乃隨吾友王詵而來,非吾所請。」

楊逸真想還他一句,你不知道王詵跟俺也有宿怨嗎?您老蘇讓俺來跟他坐一起喝酒,這不是噁心俺嗎?

算了,楊逸打算今天多吃菜,多渴酒,少說話,真想說的話,再拉鳴佩到後院聊人生去。

「來來來,任之啊,我給你介紹幾位英才,這幾位名滿天下,但恐怕你未必認得呢。」老蘇一撫花白的長須,接著向楊逸介紹餘下的幾人。

結果他拉出來的第一個人又讓楊逸噎了一下,秦觀,秦少游,這傢伙不是在陝西臨潼做稅監嗎,乍就跑回京了呢?

老蘇不知道楊逸和秦觀之間也有過嫌隙,還在熱情地為他們介紹,楊逸小聲詢問了一下,才知道秦觀走吏部郎中龐牧的路子,剛剛調回糧料院做勾當官。

龐牧的父親曾是翰林學士,而且他姐姐龐荻曾是王安石的兒媳;王安石是新黨的靈魂人物,龐牧有這層關係在,在朝中頗為混得開,事隔五年,能把秦觀弄回糧料院倒也不奇怪。

老蘇接下來給楊逸介紹的就是龐牧,人長得很有風度,即便已經四十齣頭了,還絕對稱得上是老帥哥,楊逸和他雖然沒什麼交情,但同朝為官,總歸是認識的,互相客套一下便擺。

老蘇最後給他介紹的兩位叫張耒、晁補之。

張耒是太常寺丞,管朝廷禮樂的,楊逸也算面熟。

晁補之雖然沒見過,但也聞過大名,和張耒一樣,為蘇門四學士之一,因丁母憂期滿入京報到,等候吏部放官。

瞧瞧今天的坐上客,楊逸不得不感嘆,真是人的名,樹的影,老蘇再落魄,憑著他蘇東坡這塊招牌,總能讓身邊聚攏起一群仰慕者;今個兒除了黃庭堅之外,蘇門四學士到了三位,這陣容還真是沒得說,加上晏幾道、趙佶、王詵,大宋目前文學方面的頂尖人物半數已聚在廳中,真是別開生面啊。

坐在這群人中間,楊逸發覺自己就像是打入敵人內部的地下工作者,而且還是個暴露了身份的地下工作者。

除了老帥哥龐牧和他寒暄時,露出爽朗的笑容外,其它人對他不是皮笑肉不笑,就是根本不屑於敷衍。

若不是給老蘇幾分薄臉,楊逸早拂袖而去了。

好在席上還有蘇鳴佩這朵嬌美的花兒在,她巧言答對,談笑有度,為活躍氣氛起到了難以替代的作用。

蘇東坡舉杯向大家邀飲,含笑說道:「本官此番進京赴任,沒想到竟能與這麼多故人相聚,真是可喜可賀啊!本官在此敬各位一杯。」

蘇東坡這句由衷的感嘆,或許沒帶別的深意,只是為老友重逢感到喜悅。

但有人卻立即接著說道:「蘇大學士說得是,如今舊交零落,英才見背,能在京中遇上一兩個故人,實在是難能可貴,想當初,京中賢者滿朝,人才濟濟,如今安在?」

這是王詵開口了,他如今無官無職,倒也不怕再被貶謫,比以前放得開多了。

他這話一出,頓時引來一片噓唏,秦觀一時忘乎所以,長嘆道:「是啊,賢才凋落,使豎子成名啊!」

眾人一聽這話,齊唰唰地向楊逸望來,楊逸當沒見,秦觀這話有可能是指他,但沒有明指,若是直接跳出來反駁,無異於自己給自己扣上豎子的高帽,要反擊,大可採取別的辦法。

蘇東坡如何也沒想到,這宴席一開始,就有些變味了。

他這一生起起落落,屢遭貶謫,實在是累了,如今已是六十有三,早已淡去了年輕時爭強好勝的心思;加上從環州開始,受楊逸影響頗大,這些年在地方為官,民生快速發展,國家欣欣向榮,這些他都看在眼裡,對新政已經不再那麼排斥,也沒有心思再搞什麼新舊之爭了,此番進京,只想安心本職,踏實做事;

可如今王詵等人的言論一旦傳出去,他還想安生嗎?

朝中新黨還不得懷疑他這個曾經的蜀黨黨魁又開始聚附黨羽,拉幫立派?

蘇東坡還沒來得及說話,老帥哥龐牧已先站出來說道:「今日為蘇大學士接風洗塵,除下官粗鄙外,在坐的各位皆是八高才斗之人,下官對各位景仰已久,今日這等盛會,若是不能聽到各位的新作,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憾事?還望各位不吝賜教啊!」

蘇鳴佩嫣然一笑介面道:「正是,正是,在坐有各位大人皆是文采詞章耀爍古今之人,今日難得聚到一起,合該出些佳作,以傳為世間美談,奴家今日能聆聽左右,實屬三生有幸,這窗下寒蘭剛好開放,清香溢人,各位大人何不以這花中君子為題,各賦佳作呢?」

蘇鳴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俏目一回眸,便如百花綻放萬紫千紅,教人難以拒絕她的請求。

她是此間主人,一見席間氣氛不對,出來打圓場是分內之事,而且她不希望看到眾人圍攻楊逸一個。

至於龐牧,從他父輩開始就一直是朝中的中立派,從不參與黨爭,他對新舊兩黨都不願持立場,對楊逸本人更是非常佩服;秦觀是他的故交好友,多方周旋才把人調回京任個糧料院勾當,官品雖不大,但卻是個肥差,也算對得起故人了;

只是他哪裡知道楊逸和秦觀曾在驪山上正面衝突過,以至於再次見面秦觀一時沒忍住,又對楊逸冷嘲熱諷起來,這讓他心中暗驚,連忙出來打圓場。

有他們兩個人先出面,蘇東坡也就容易說話多了,他朗聲笑道:「二位所言極是,在坐者皆是一時之選,大家難得聚到一起,還是相互切磋一下各自所學,以增進益吧,來,本官再敬各位一杯。」

各人受蘇東坡所邀而來,他就是宴席的主人,加上他聲望最高,既然發了話,眾人也不好再糾纏在朝政上。

只是這立場已擺明,即便暫時被壓制下來,這場宴席想要平靜無波,恐怕很難。

蘇鳴佩有些擔心,悄悄地望了楊逸一眼,她入京好幾年了,平日宜露坊里往來皆公卿,對朝中情形她比誰都了解,她倒不擔心楊逸在官場上遭到這些人打壓,以楊逸現在的權勢,朝中能打壓他的還真沒幾個了,哪怕端王趙佶也不夠看。

她擔心的是,一旦楊逸在言語上受辱,會不會引發雷霆之怒,做出什麼不顧後果的事情來,畢竟剛才秦觀的話實在太刺耳了,以楊逸強悍的性格,能忍下來已經是個奇蹟了。

大夥幹完一杯後,蘇東坡又開口說道:「蘭乃花中君子,鳴佩姑娘提議以蘭花為題,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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