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22章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楊逸被逼得一退再退,退得洪德寨時,望眼欲穿的他終於盼來了第一批援軍,涇原路與秦鳳路合計七千騎兵,由折可適和秦鳳第二將朱洛率領前來。

而由章楶親率的五萬步軍,才剛剛進入環州邊界。

七千騎兵對十多萬夏軍而言,仍是杯水車薪,而且用騎兵來打阻擊戰很不合算;謝敬亭在歸德川一線也不好受,接到楊逸命令撤回來時,四千人馬傷亡也已接近三成。

夏軍實在是太多了,太多了!十幾萬大軍在紙面上只是一個數字,真正看了你就知道,行進時那軍陣綿延數十里,鋪天蓋地而來,光是人踩馬踏,一路就能踏得你寸草不生。

而且梁太后這個女人太瘋狂,拿人命不當回事,楊逸很理智地選擇放棄了洪德寨這些小據點。

這些寨子人多了擠不下,人少了守不住,自己兵力本就少得可憐,再分散入這些寨堡,環州城也不用要了。

越往南,地勢越開闊,再想像之前利用一個山頭就阻住十多萬夏軍,那是不可能了,楊逸左思右思之下,決定大踏步後撤,直接撤迴環州,把夏軍的補給線拉長。

楊逸迅速做了部署,自己以鄉兵新組建起來的兩千「騎兵」給了折可適,而從他手裡換取了兩千慣戰騎兵,還有涇原路的一員將領郭成。加上自己剩下的五千可戰之兵,就七千人馬退迴環州。

折可適則帶著七千騎兵,先避過夏軍鋒芒,然後盡量穿插向北,在夏軍背後劫糧道也好,搞偷襲也好,這些都是折可適的特長,不用楊逸擔心。

洪德寨、肅遠寨,當初章楶和折可適曾在這裡設下伏兵,大敗梁太后十萬大軍過,之前楊逸沒打算放棄這幾個寨堡,裡面的百姓也沒有撤走。

而現在,由於其它兩路援軍未能及時趕到,不得不放棄,在楊逸匆匆下令撤退後,寨子里的百姓淚流滿面,婦孺們失聲而哭。但還是接受了楊逸的命令,全部退向環州城。

老人孩子坐著牛車、馬車,青壯們推著糧食、提著簡單的衣物,除此之外,其它家當楊逸下令全部放棄。

穆蘭花負責帶這些百姓先行,也不知是煙熏沒好還是傷心,她兩眼紅腫,騎著桃花馬奔前顧後,高聲催促著:「鄉親們,快走,都別哭了!知州大人親自在後面幫我們阻擊追兵,咱們不能拖知州大人的後腿啊!知州大人言出必行,答應將來補償你們的損失,你們還擔心什麼?都別哭了!等知州大人打敗了梁太后,你們的東西都能加倍要回來的……

若不是楊逸在環州有著極高的威望,加上許諾將來州府補償他們的損失,想讓百姓放棄家當迅速撤走,根本不可能。

楊逸任知州以來,軍事上幾次大勝,民生上安置流民,濟貧救難,親自到田間地頭帶領百姓搶耕搶種;教他們采草藥,養香豬;以優惠的條件分牛分馬給百姓養。

穆蘭花把這些事一一重提,百姓們想起知州大人的好,終於安心多了,哭泣聲也停了下來。

楊逸帶在幾千人馬在後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拖延夏軍,由於夏軍騎兵快,這註定是一個無比艱難的任務。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個少女身邊伏著一頭白狼,站在北門的城樓上依依盼望,所有的百姓都進城了,卻不見伊人的身影,她眼中淚光瑩瑩……

城外天高雲飛揚,落葉蕭蕭百草黃。

郎持金戈猶血戰,奴立城頭斷肝腸。

少女立在城頭半天了,一動不動的,那纖弱的身影彷彿隨時會被風吹去,城頭的士卒見了心裡都不好受,可是誰也不敢上去規勸。

突然,白狼站了起來,躍上高高的城堞,向北昂首長嗥不絕,聲透雲霄,清娘神情急切地問道:「小白,是不是看到楊大哥了?是不是?是不是……

雄壯的白狼回頭嗚咽一聲,繼續昂首向北長嗥!

過不了多久,就見遠遠的北面揚起滾滾的煙塵,就像巨大的雲層遮住了半邊天。

雲層不斷翻滾著,推進著,迅速地向南洶湧而來。

接著是沉悶的馬蹄聲、隱隱的殺伐聲、凄厲的慘嚎聲、還有陣陣的豪邁而悲壯的歌聲,聽,有人在煙塵那邊高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不絕,夾雜著金戈鐵馬的鏗鏘之聲,浸染著血雨腥風之味,一陣陣的飄上城頭;四周山嵐迴響,城闕隱隱振蕩,天地間頓時變得無盡的肅穆、壯烈……

隨著鋪天蓋地的煙塵漸近,終於可以看見煙塵之中戰馬飛騰,刀光揮舞,紛飛的箭雨射上天空,彷彿刺破了蒼穹,才如暴雨般灑下!

終於看到了,那小小的紅色的一塊方陣,被一片黑色的、無邊無涯的巨浪推擊著,就像海嘯中的孤舟,隨時可能被巨浪淹沒;但他們沒有,他們堅持著,頑強地堅持著,且戰且退,那豪邁而悲壯的歌聲就發自他們之口,氣壯山河,死而後已!

終於看到了,楊逸騎著那匹高大的黑馬,手持長槍,帶著兩千騎兵與步兵方陣嚴密地配合,不斷地出擊,反覆地衝殺著!

長槍借馬勢,如鋼錐般一次次地犁開黑色的巨浪,血透征袍,縱橫捭闔,那歌聲就像是咆哮!

城上的軍民沸騰了!他們的知州兌現了自己的諾言,為的掩護百姓撤退,為了不讓一個百姓死於刀兵之下,七千對十萬!他硬是頂在了最後,在血肉橫飛的戰陣中來回拼殺,他是環州的知州,更是百姓心裡的長城!

城上的軍民含著熱淚,推開了城門,擂響了戰鼓,一邊出城接應,一邊隨聲高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城上城下,十萬軍民,誰不在和聲高唱,悲壯的歌聲如有實質的氣浪,吹淡了滾滾壓來的煙塵。

清娘也在唱,小小的拳頭已經捏得發白,手心裡滿細汗,目光緊緊追隨著楊逸若隱若現的身影。

蘇東坡也在唱,他已經數次面對戰爭,但沒有一次象這次悲壯,胸中壓著塊壘,仿若磅礴而出,萬千詩情豪意,卻都被這豈曰無衣化盡。

這歌聲,是楊逸帶著唱起來,他不是為裝模作樣,若不是用這歌聲激起幾千士卒悲壯赴死的氣概,在十多萬夏軍浪潮般的攻擊之下,軍心早已潰散;即便這樣,他們乃象風流中隨時傾覆的小船。

終於到了,環州百姓之前挖的那些看似無用的壕溝,等於是救了楊逸和幾千士卒一命,現在他們終於可以沿著這些壕溝間預留的通道,向城裡撤退了。

若不是有這些壕溝,暫時阻住夏軍猛烈的攻勢,楊逸恐怕到了城下,也不敢入城,因為兩軍貼得太緊了,幾乎是膠著在一起,一個不好就可能被夏軍順勢攻入城去。

楊逸在城中士卒接受下,退進了環州城,幾千兵馬人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傷痕纍纍。

在城中軍民含淚的歡呼聲中,終於退回進環州城。

樞密院的督戰令一道接著一道的送達,鄜延路告急、環慶路告急,作為西北戰力最強的熙河軍,已是責無旁貸。

就在梁太后猛攻環州、肆虐環州路的時候,熙河軍終於集結起三萬兵力,由苗授、姚雄率領,再次兵發羅薩嶺。

西夏駙馬罔羅早已守候多時,雙方不久前就在羅薩嶺大戰過一回,這次可謂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罔羅雖然只有一萬五千兵力,但對於防守一方來說已經夠了。

兩軍在羅薩嶺大戰一天,不分勝負,到了夜裡,苗授留下姚雄兩萬人馬做樣子,自己卻連夜突襲四十里外的青草澗銅城寨,一舉奪下了這條通往西夏的險隘小徑。

一扇通往西夏的小門被打開了,苗授放棄所有輜重,一萬人馬打著火把輕裝疾行,花了一夜時間,通過了二十多里長的傍山險徑,其中有一百多人馬不慎跌落山崖摔死,苗授這個狠人硬是眉頭都不皺一下。

到第二天早上,罔羅接到苗授從青草澗通過的消息,不禁大驚。

西夏現在所有的兵馬不是被梁太后她們帶出,就是防守在了西線邊境上,若是讓苗授這頭惡狼跑到西夏腹地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西夏可沒有多少個應理城啊!

罔羅想回兵追擊苗授,可姚雄兩萬人馬還在羅薩嶺下虎視眈眈呢?姚雄雖然不像苗授那麼出名,但好歹人家也是熙河軍,也是王韶的嫡系軍團。

正在罔羅陷入兩難之境時,羅薩嶺下的姚雄也突然轉向,往青草澗方向奔去,這意圖再明顯不過,看來姚雄也打算放棄羅薩嶺這塊硬骨頭,選擇從青草澗的小道慢慢通過了。

罔羅別無選擇,留三千人馬守羅薩嶺,自己率領大軍回擊苗授,順便封住青草澗這個破綻。

然而在罔羅率軍離去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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