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11章 豐功偉業浮雲事

范純仁見在禮制上說不通,出班後轉而說道:「立儲乃國之大事,豈可如此草率?陛下如今尚未親政,立儲之事自應等陛下親政後再議不遲。」

范純仁這話等於是從法理上,否定了趙似目前有立儲的資格,因為趙似沒親政之前,連政務都無權作主,而立儲是國家最重要的大事之一,趙似目前更沒資格決定。

但趙似接下來說的一番話,卻更讓殿中百官驚愕,只見他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慌亂,坐立不安地說道:「伯夷叔齊,古……之先賢,互相謙讓,不肯受位,隱於首陽山,吳國季子,避……王位棄其室而耕,品德高潔至今……世人稱頌;先帝夙興夜寐、奮發圖強,外敗遼夏,內修仁政,治道昭彰,天下……然,今積勞成疾,御龍歸天,若有子嗣,我……自應效仿先賢,禪位之……

趙似斷斷續續的把這番話說完,大殿之中已經變得落針可聞,古之先賢謙恭禮讓,確有其事,也確實受人代代稱頌。

但自秦漢以來,只見過為皇位爭個你死我活的,還有誰去謙讓?然而不管如何,明面上你卻不能否定這種謙讓的君子之風,更不能說它過時了。

見到殿中百官無言以對,立於殿側的郝隨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蔡京對趙似的上古聖賢的君子之風極力讚頌,很快林希等人也出班表態,支持趙似立儲之舉,他們的心思不難琢磨,現在離趙似親政還早,既然趙似當廷說出這樣的話,那就沒必要在此事上去堅持,從而得罪攝政的劉皇后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關鍵是眼前要平衡,大宋要平穩,新黨更要平穩。

便是章惇,也不得不感嘆劉清菁這一軍將得准!將得狠!

他心裡最清楚,大宋現在經不起折騰了啊!遼夏隨時可能大軍壓境;趙煦的駕崩,國內形勢更是處處暗藏危機,而他這個首相很快又要離京主持修陵之事,至少有幾個月無法掌控朝政,若是在此時與劉清菁鬧僵,必定會讓她與新黨越走越遠,從而導致大宋的政治格局出現不可預測的裂變。

最終在章惇也表態認可之後,李清臣、蘇頌不表態,范純仁與韓維倆人雖然仍一再反對,但終究勢孤力單,此事便就此了之。

過了這段插曲,新皇登基儀式總算沒再出現什麼波瀾,定下明年為嘉德元年之後,眾臣擬定趙煦謚號憲元繼道顯德定功欽文睿武齊聖昭孝皇帝,廟號哲宗。以章惇為山陵使,選址於鞏縣修建永泰陵。

作為外放的知州,楊逸是沒資格上殿參與新皇登基儀式的,甚至連入宮哭靈的資格都沒有,他不知道劉清菁擅自在新帝登基儀式上弄出的立儲事件,若是知道,他一定會阻止。

因為現在劉清菁生男生女還不知道,便去攪和此事,未免太操之過急了,只會提前暴露她的心思,為將來埋下極大的隱患。

京中各寺院的鐘聲還在一聲聲地回蕩著,按慣例,皇帝大行,京中各家寺廟道觀都要鳴鐘三萬下,日夜不息。

楊逸一個人在自家的書房裡思索著,趙煦後事及新皇登基這些事,他不想去摻和,他已經不需要再從其中撈取什麼政治資本,無論是軍是政,他的功勞已經夠多了。

這次平叛的功勞,他讓劉清菁全加到了李一忠、謝東升、包毅等人身上,刻意淡化了自己參與其中的事實。

這樣至少有兩個好處,一是儘快將李一忠這些心腹手下扶起來,在京城的禁軍體系擴大自己的影響力;二是避免自己再次成為焦點。

拋開這些事情,朝局的走向他卻不能不擔心,劉清菁經驗欠缺,能不能掌控住局面,這很值得懷疑,而且隨著她手握皇權之後,對自己的態度會有什麼變化?是否還有原先那麼大的依賴感?自己對她的約束力還有幾分?這些都是必須深思和提前預防的情事。

楊逸左思右想之後,提筆唰唰地給劉清菁再寫了一封信,剛剛封好,就聽外面傳來敲門聲。

琴操一身布衣釵裙,頭上系著一條白綾,纖腰尺素,迎風欲折,腰間頂著一個茶托,裡面裝著了茶具,一手正推開虛掩的書房門。

她身姿修長,膚若凝脂,門外的光線映進來,襯得她娉婷若仙,倩影說不出的幽雅動人。

她進門就盈盈福道:「打擾大人了,琴操來給大人煮些茶。」

楊逸分明看到,她說話間一雙眸子往自己的書桌瞄了瞄,隨即有一絲淡淡的失望,楊逸心中不禁莞爾,似乎那次之後,這個美人兒已經將自己的書房當寶山了,總想看著自己再有什麼新作問世。

楊逸隨意地說道:「琴操姑娘不必客氣,你是貴客,不是使喚丫頭,以後碧兒再讓你干這事,你大可不必理會她,回頭我會說她的。」

琴操宛然笑道:「大人誤會了,這回不關姐姐的事,是琴操自個要來的,大人累了一夜,琴操煮些茶來給大人品嘗一下。」

楊逸不置可否,靜靜靠在椅子上看她施為,琴操將器具放到茶几上,先把窗下的燎爐生起火,再將裝好水的長流湯瓶置於爐上煎湯。

做好這些後,婷婷坐回茶几前,取出團茶細碾、細羅,她十指細長圓潤,動作輕靈曼妙,觀之賞心悅目。

待爐上湯至火候恰好之際,列盞於幾,以湯炙盞令熱,這道工序有些講究,若掌握不好,點茶時茶則不浮,或是難以形成蔚然大觀的水墨丹青。

楊逸靜靜地看著,琴操的每個動作都充滿了流暢的美感,就像山澗的溪水無聲地滑過石面,柔順之極。

想想她的出身,楊逸便不感意外了,名妓之所以能成為名妓,靠的絕不僅僅是相貌;她們所學的一切無不是為了娛人,除了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舞之外,象點茶這些技藝也是必須精通的。

炙盞之後,琴操悄悄瞄了楊逸一眼,見他仍是靜靜地看著,俏臉上不覺浮上一抹極淡的笑意,旋即以小勺舀取茶末,倒入盞中,輕攏慢捻調作膏狀,然後左手提著湯瓶向盞中沖點茶湯,右手以竹製的茶筅於盞中迴環攪動,是為擊拂。

琴操擊拂的手法時若靈蛇過水,時若鶴舞淺灘,時若輕雲拂月,時若迴風舞雪,那雙纖纖白玉似的柔荑說不盡的輕靈,茶湯半滴不灑,一會兒之後,一盞點好,她委婉地說道:「請大人品之!」

這個品並不是要楊逸喝茶,而是讓他觀賞盞中茶色,只見盞中乳花不斷泛起,變幻不定,恍若湖山煙雨、又似蘭亭詩序,每一盞茶因她擊拂的手法不同,一幅幅水墨丹青也是形態各異,妙趣橫生,令人嘆為觀止。

楊逸看完由衷地說道:「琴操姑娘蕙質蘭心,茶藝之精湛,著實別開生面,今日我算是又長一回見識了。」

「大人何必取笑琴操,大人經天緯地,豈會將琴操這些粗淺技巧看在眼裡?」琴操恬淡地笑了笑,雙手捧杯將茶送到他面前。

楊逸將茶接過,卻不覺慨然一嘆:「柔荑婉轉點秋茶,宮牆寂寂樹含鴉。豐功偉業浮雲事,泛作杯中細乳花。」

琴操聽後抬起頭來,如水的目光靜靜地流淌在他身上,和蘇軾相比,楊逸少了一些士大夫的雍容文雅,多了幾分雄健之風,時時給人英姿勃發的感覺;她雖然不知道昨夜楊逸去做了什麼,卻知道那肯定與昨夜的風風雨雨有關,她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心中那縷淡淡的疲憊感,這是她前所未見的,芳心一軟,不覺柔聲問道:「大人是在為官家大行之事煩心吧?」

楊逸淡淡笑道:「算是吧!多謝琴操姑娘,看了你這精雅的分茶之道,心裡感覺平靜多了。」

「只要大人不嫌琴操來得唐突,已是琴操之幸,大人不必言謝。」

楊逸將茶杯放下,雙手抱於腦後輕輕伸展了一下身體,長舒口氣說道:「琴操姑娘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面遠方的風景,秀麗空濛、淡雅而寧靜,不經意間便能讓人脫離凡塵,寵辱皆忘,今時今日,能與琴操姑娘對坐品茶,倒真是我楊逸之幸。」

「說到底,琴操在大人眼中也就是個花瓶……說到這,琴操忽然停了下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脫口說出這樣略帶輕薄的話來,心中不禁有些懊惱。

楊逸見她因窘迫而臉色嫣紅,就像一朵五月的石榴,便不再去看她,轉頭望著窗外的白雲說道:「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而且是獨一無二的。」

琴操芳心微微一動,很快就恢複了原來的那份嫻雅之態,她向楊逸盈盈一福道:「聽了大人一席話,琴操受益良多,多謝大人!」

隨著她輕盈的下拜,一縷淡若清蘭的幽香飄散開來,楊逸輕聲說道:「品茶閑話而已,琴操姑娘不必太過認真,對了,過兩日我大概就要離京,琴操若是有意前往環州,倒可與我同行。」

「大人這個時候要離京?」琴操心中為之詫異,她本生於官宦之家,加上豐富的閱歷,明白楊逸是個非常接近權力核心的人,如今趙煦大行,新帝登基,正是朝局變幻莫測之時,楊逸這個時候離京,倒真讓人費解。

「呵呵,我如今是環州知州,本就不是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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