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39章 夜奔

尚書省之中,燈火明滅,氣氛凝重,寒風一吹進來,彷彿就被凝結住了;室外殘雪寒涼,室內更是冰凌四射,自從確認陳留髮生血案之後,坐中四人的目光都變成了可以殺人的匕首,冷冷森森。

隆祐宮為了爭權奪利,已經到了藐視蒼生性命的地方,而作為對手的新黨,也再不會有半點憐憫之心。

倒!必須有一方倒下,否則這天下休想平靜!

林希的草詔還沒寫完,章惇又冷冷地說道:「子中,加上一句,隆祐宮內侍尚清仁,陰謀阻撓新政,勾結地方逆臣,意欲煽動天下叛亂!」

林希點點頭,繼續奮筆疾書。

窗外沉沉的夜色,漆黑如墨,感覺一場夜雨隨時都會落下,濃濃的陰雲低低地壓下來,彷彿天地將合一般,讓人心中沉甸甸喘不過氣來。

黃履突然問道:「章相公,派往陳留的禁軍何人指揮?」

「鐵騎軍指揮使郭安!」章惇濃眉一橫說道:「放心吧,曾布剛遷樞密使不久,他控制不了郭安。」

楊逸一拂大袖介面道:「章相公,這樣還不夠,不光不能讓曾布控制郭安,章相公必須讓郭安嚴密封鎖陳留,盡量不讓消息走漏,否則各地心懷不滿之人,恐怕會望風景從,紛紛效仿,到時天下泱泱,處處動蕩,新政也只能被迫中斷。」

「此事老夫已經吩咐下去,不過,這本身就是別人策劃的陰謀,咱們想封鎖消息,只怕很難,只有等明天一切見分曉之後,再行處理此事了!」

楊逸明白章惇的意思,無非是等最後一擊奏效之後,再將這場陰謀揭露出來,然後以血還血,用最冷酷的手段加以震懾。

就在此時,林希長筆一擱,長長吁了一口氣,幾人立即停止交談,目光一下子全集到了那份草詔上,這份草詔以濃墨寫就,但它註定將是紅色的!血淋淋的紅色!

隆祐宮之中,同樣是燈火未息,向太后不停地拔動著手上的佛珠,心中彷彿灌鉛一般,最後終於忍不住霍然張開又眼,冷冷地望著尚清仁問道:「清仁,你不是說就在今日嗎?為何此時尚不見有陳留的消息傳來?」

尚清仁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此時也只得強笑道:「太后不必著急,之前奴才就交待過,讓他們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恐怕錢隆是想等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時,才上報……

「哼!」

向太后一聲冷哼嚇得尚清仁心頭一顫,身子佝僂,腦袋低垂,再也不敢說下去,向太后這才斥道:「朝廷大軍恐怕快到陳留了,他錢隆的消息尚未傳來,你還想為他辯護?你知道不知道,此事關係到大宋安危,社稷存亡,你就是這麼辦事的?」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此刻城門已關,恐怕是章惇等人控制了城門,使得消息一時無法傳入,但紙終究包不住火,明日城門一開,朝野必然盡知陳留髮生大亂,太后,就算遲了一晚又有何妨,大亂已成,量章惇一夥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但願如此吧!」

這個解釋倒讓向太后安心了不少,章惇等人既然知道陳留髮生了叛亂,大軍也已派出,控制城門當然也在情理之中,但章惇終究不可能隻手遮天,最遲明天消息終會傳入京城,向太后臉色緩和了一些。

「太后,您還是早點歇息吧!明日恐怕得有諸多大事需要太后費神呢!」

內宮已落鎖,再等下去也無濟於事,向太后在尚清仁服侍下,開始寬衣解帶,上床就寢。

就在此時,一個太監提著燈籠,從寶文閣那邊急行而來,濃濃的夜色讓他手上的燈籠就像一團鬼火。

一入隆祐宮範圍,他立即撒腿就跑,晃蕩的燈籠照著他慘白的臉色,如厲鬼夜遊,一挨進入內殿,他就聲嘶力竭地喊道:「太后,大事不好,章惇等人草擬了追廢太后太皇的詔書,連同張士良的供詞,已遞進宮來,官家正在批閱,太后啊……

「什麼?」

向太后大驚失色,掀開錦被就跳下床來,速度之快簡直讓人嘆為觀止,她外衣也不穿,披頭散髮就往外跑。

一邊跑一邊凄厲地喊道:「清仁,還不快快去通知朱太妃,讓朱太妃速速前往寶文阻止官家,快啊!」

隆祐宮頓時一片大亂,宮女拿著衣服,太監打著燈籠在後面直追,向太后跌跌撞撞,拼盡全力向寶文閣奔去,慢一刻,可能御璽就會蓋在那道詔書上,遲一點,可能就會天崩地裂!

寶文閣這邊,焦守和劉瑗默默垂首,屏著呼吸,連大氣也不敢透;皇宮入夜後按例要落鎖,但若遇大事,大臣的奏章還是可以通過一扇專用的小窗遞進宮來,而且這種緊急奏章一旦遞進來,是必須快速送給皇帝批閱的。

此刻趙煦手上拿著的,就是章惇幾人通過緊急通道遞進來的供詞和草詔,張士良的供詞明確無誤地寫著,前崇慶宮內侍陳衍,勾結司馬光、呂大防等人,欲行謀逆之事,供詞上有張士良的親筆畫押。

而草詔上,曆數宣仁太后的種種罪行,一件件,一樁樁,勾起了趙煦所有的舊恨,他真的很恨高滔滔和元祐黨人,這些人不但毀了他父親的新政,還把屎盆扣到他頭上,竟然說是他毀掉了自己父親畢生的心血。

這些人九年來把他當作牽線木偶,從九歲到十八歲,從未把他當皇帝看過,高滔滔致死不放權,元祐群臣沒有一個為自己說過半句公道話,在他們眼裡,高滔滔才是皇帝,而自己,不過是他們用來堵天下悠悠之口的擺設。

想起高滔滔無理斥罵自己的娘親,而自己的娘親磕頭不起,凄惶無助的情景,更是讓趙煦悲憤填膺。

而這些人,把自己當九年擺設之後,竟然還想廢掉自己!

趙煦無聲地拿起御璽,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份草詔上,真的要蓋下去嗎?

這一蓋,大宋將掀起何樣滔天巨浪……

就在趙煦猶豫不決之時,寶文閣外傳來沸騰的人聲,向太后衣衫不整,哭喊著衝進殿來,撲到御案上呼天搶地的訴道:「官家啊!你怎能聽信讒言,而不顧天下萬民的感受?宣仁太后在時,我每日在崇慶宮侍奉,天日在上,宣仁太后何曾有過廢立遺言?

此刻我已就寢,猝聞此事,讓我心悸不休,肝腸欲斷,當初宣仁太后待官家甚厚,先帝駕崩之時,斥退雍王、曹王,執意立官家為帝,尚是官家連宣仁太后都狠心追廢,不如直接賜我一條白綾,老身就弔死這寶文閣倒也乾淨……

向太后淚如雨下,她不是裝,是真的心悸不休,是真的凄惶難定;趙煦這御璽一蓋,就跟判了她死刑沒什麼差別了,她一聲聲地大哭著,訴說不休,跟來的宮女太監跪倒一地,跟著低泣不已,場面慘慘惶惶。

向太后的話不但沒能打動趙煦,反而讓他心裡更加反感:你當初每日侍奉崇慶宮,太監陳衍竊掌國器數月難道你會不清楚?為何你不加以規勸?你與宣仁太后狼狽為奸,一再打壓我娘親,就算宣仁太后有廢立遺言,你會告訴我?

時至今日,你竟然還拿宣仁太后來壓我?從宣仁太后致死不放權的行為來看,當初她斥退雍王、曹王,執意立九歲的自己為帝,並不是宣仁對自己有多好,不過是見自己年紀小便於控制,讓她有機會垂簾聽政而已。

若她真是為了我好,為何我大婚後不撤簾還政?為何直至病死都不放權?

想到這些,趙煦臉上陰鬱異常,正要開口讓向太后回宮休息,殿外又跌跌跌撞撞地奔入一個人,趙煦一看,不是自己的娘親是誰?

只見朱太妃同樣衣衫不整,驚慌失措,一進殿便惶然哭道:「官家啊!宣仁太后她可是你的大媽媽呀!你怎能追廢她於地下?你若執意這麼做,讓我還怎麼活呀……

面對向太后的哭泣,趙煦可以充耳不聞,但面對自己這個柔弱的母親,趙煦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來。

朱太妃一生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一步,被人說三道四,現在趙煦要追廢宣仁太后,向太后必然也將受到連累,天下人會為怎麼看待她這個做娘的?

還不都得說是她在背後指使,讓兒子追廢宣仁,降罪向太后,好讓她這個做娘的能坐上太后高位,若是真背上這樣的污名,她還怎麼有臉活下去?

這就是朱太妃心裡的顧慮,趙照看她一聲聲地哭訴著,心便慢慢軟了下來,自己欠這個娘親的太多,又何忍心讓她再背負污名?

向太后一見這般情形,她哭便小了很多,悄悄地向後退了退,把朱太妃讓到前面來,她心裡再明白不過,若說這個天下還有誰能勸得趙煦回心轉意,非朱太妃非屬!

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而朱太妃就是這樣的可憐人,她根本不知道追廢高滔滔的意義所在,她只知道不能讓人說三道四。

高滔滔、向太后當初待她如何刻薄,她就認為是理所當然,因為高滔滔是婆婆,向太后是大婦。

她根本不知道政治的本質就是你死我活。

她根本不明白趙照一旦駕崩,她面臨的將是怎樣凄涼的下場。

這一刻她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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