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24章 時窮節乃現

御使來之邵到文家求證文及甫所言是否屬實,雖然用了詭詐之道,但文彥博沉默片刻後,竟承認自己以前常說劉摯是司馬昭;無意中與文及甫的供詞對上了號。

文彥博是九十高齡的人了,老而成精;文及甫被押,來之邵突然到來,或許這本身就讓這頭老狐狸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當來之邵指責他背後傷人,暗罵劉摯是司馬昭時,文彥博突然反其道而行,承認自己確實曾罵劉摯是司馬昭;這樣一來,反而讓新黨有些被動了。

文及甫和張士良這兩個案情,本來是一個完美的呼應,現在卻未免有點美中不足,章惇接到並報後,立即下令對張士良開審,這一次無論如何不容有失。

同文館裡,同樣是那間正堂,同樣是何世寬和張商英主審,但張士良卻沒有文及甫那麼幸運,一被拖到堂上,何世寬一言未問,就先下令打了二十殺威棒。

等張士良被打得皮開肉綻,何世寬才冷聲問道:「張士良,你可知道罪?」

張士良哭喊道:「大人,小人真的不知身犯何罪,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

「嗯?你這個禍國亂政的閹佞,都到了此時你還想妄言抵賴,本官問你,你與陳衍同為崇慶宮內侍,丈著宣仁太后信賴,多年來橫行不法,內則離間兩宮,外則頻頻聯絡元祐佞臣,欲行陰謀叛逆之事,罪惡滔天,至此你還想抵賴不成,來啊!鼎鑊刀鋸皆讓這閹佞嘗試一遍再說!」

章惇敢悍然殺了陳衍,對他張士良還會有什麼顧慮?

文及甫是文官,何世寬施刑時多少還有些顧忌,他張士良是個太監,在文官眼中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行起刑來那是一點都不打折扣的。

望著擺滿堂邊的刑具,張士良膽都快嚇破了,這時再也顧不得許多,慘然說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元祐年間,小人等確實經常聯絡呂大防、蘇軾、劉摯等重臣,但並非是陰謀叛逆啊!」

「你們兩個內侍,與朝中大臣頻頻來往,不是陰謀叛逆是什麼?還不從實招來!說!」

何世寬鬚髮蕭蕭,聲音大得驚人,光那股子氣勢就能把膽小者嚇癱了。

張士良知道不說只會被酷刑折磨致死,只得艱難地說道:「大人饒命啊!小人等頻頻聯絡朝中大臣,實在是太皇太后每天要處理的政事太多,在朝堂上與大臣議政時,常常無所適從,於是讓小人等多與朝中重臣接觸,提前打聽清楚大臣們第二天要彙報何事,使太皇太后心裡有個準備,這樣處理起政事來才會更加順暢周全,大人,小人都說了,我等真沒有串通朝臣陰謀叛逆啊!」

何世寬和張商英一聽,臉上神色頓時怪異萬分,被舊黨捧為女中堯舜的高滔滔,竟是個政治白痴,要靠這種可笑的手段,才能應對每日的政事!這真是……古奇聞啊!

太好了!繼續!

何世寬大拍驚堂木,接著森然問道:「張士良!宣仁太后病重期間,你與閹宦陳衍疏隔中外,離間皇親,濫用職權,竊用國器,擅發欽命,種種行徑罪惡滔天!來啊!大刑侍候,直到他招認為止!」

堂下的衙役立即如狼似虎的撲上來,拉著張士良就往刑具上按;把張士良嚇得小便都失禁了,一時臭不可聞。

他呼天搶地的嚷道:「大人啊!小人冤枉啊!小人當時只是負責記錄,御璽是掌握在陳衍手裡,他確實有濫用職權,濫發聖旨之舉,可這與小人無關啊!小人當時還勸誡過陳衍,大人,小人冤枉啊!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啊……

直到張士良痛得一聲慘叫出口,何世寬才下令停刑,這讓張士良有種虎口逃生的感覺,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正當張士良鬆懈下來之時,何世寬突然狂拍驚堂木,大喝一聲:「說!宣仁太后數月不能視事,致死不還政陛下,任由崇慶宮一個太監竊掌御璽,欺壓陛下,她意欲何為?說!宣仁太后是不是打算廢除當今陛下,另立新君?」

張士良先是愣了一下,立即搶天大呼道:「太皇太后不可誣啊!小人從未聽過太皇太后有廢立當今的言語!大人,太皇太后不可誣啊……

「來啊!給我大刑侍候!」

對張士良,何世寬確實是大刑用盡,但可惜的是,無論何世寬對張士良施加何等酷刑,張士良都咬死不鬆口,就是不承認高滔滔有廢除趙煦的心思。

高滔滔或許真沒有明確受意過大臣,要廢掉趙煦,但由於她早就預知趙煦親政必會重拾神宗新政,這一點,可以說是她不能容忍的,加上她致死不放權的行為,不得不讓人懷疑,她確有廢掉趙煦的打算。

否則,當時趙煦已經十八歲,也已經大婚過了,在她自己病重不能理事之後,根本沒有理由不還政於趙煦。

或許,她只是以為她的病情還像前幾次一樣,還能好起來,她以為她還有時間,因此沒來得及廢掉趙煦而已。

何世寬和張商英在張士良身上,沒有得到最終想要的結果,只得如實上報章惇,新黨突然間又重新面臨嚴重的危機。

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就無法追究高滔滔的罪行。

無法追究高滔滔,就無法廢掉向太后。

一旦趙煦出現不測,皇權最終還將會落到向太后手裡。

新黨到時就要死無葬身之地,新政就要再次被人踐踏在地,所有新黨為之努力的一切,又將變成鏡花水月,過眼雲煙。

為此,章惇又召開了一次新黨核心層的會議,商討對策;曾布、蔡京、蔡卞等人都參與了這次私會,但結果令人失望,大家依然沒有想出什麼良策,各人背負著沉重的心情匆匆散去。

曾布的府邸位於興國坊,和遂寧王府離得很近,高牆大院之中,新年時張燈結綵留下的喜慶之意尚在。府里的廊閣庭院,水榭樓台,處處透著幽與雅的氣息,書房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字:儒術遠追齊稷下,文詞近比漢京西。

曾家無愧於這幅字的稱頌,從曾布祖父一輩算起,幾十年間,曾家三代人共出了十九名進士。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這是極為了不起的事情,其兄曾鞏年剛弱冠便名滿天下,在後世更是被列為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布中進士後,先是在地方為官,後來被時任開封府尹的韓維看中,委以重任,神宗皇帝拉開變法大幕,曾布再經王安石推薦,與呂惠卿共同參與制訂青苗、助役、保甲、農田之法,成為新黨的主要骨幹之一。

然而在熙寧七年,迫於舊黨及高滔滔等人的壓力,神宗變法之心有所動搖,下令曾布徹查市易法,曾布查過後為認,市易法是『挾官府而事兼并之事』,並如是上奏。

王安石和呂惠卿因此認為曾布有意阻撓市易法推行,將曾布貶知饒州。

憑心而論,曾布對市易法的結論是非常公允的。

但是,曾布作為新黨的骨幹之一,不可能不知道王安石施行市易法,急欲斂財的用意。

當時大宋的外部的戰略態勢,已經惡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北邊的遼國咄咄逼人,更要命的是,青唐的吐蕃已經與西夏和親,兩者一旦結盟,大宋的關中就成背腹受敵,川蜀恐怕也要完蛋。

宋神宗,宋朝最有為的一個君主,王安石,提出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的卓越宰相,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制定的新法全部沖著斂財和強軍而去。

青苗法、差役法、均輸法、市易法等主要衝著一個財字,保甲法、保馬法等則沖著一個軍字,而且連試點都不及搞,推行得是如此的急,難道他們急於把國家刮空,只是為了給龐大的官僚隊伍發薪俸?或是為了中飽私囊?難道這就是神宗皇帝和王安石的真面目?

剝開歷史的迷霧,你就會發現,宋神宗和王安石拋開吏治,而專註於斂財和強軍,無非是急於扭轉外部越來越惡劣的戰略態勢。

從王韶上平戎策起,大宋在熙寧五年拉開了熙河開邊的大幕,洞庭之濱,章惇也在對南方叛亂的山蠻大舉用兵,橫掃十數州,大宋此時正在兩面開打,而打仗是要燒錢的。

就在這個關鍵時候,作為新黨骨幹的曾布,竟迫於壓力拿出市易法是『挾官府而事兼并之事』的論斷。

確實,市易法就是官府在搞壟斷,但王安石為什麼這麼干,曾布會不清楚?

從這個層面上來講,曾布的論斷看似公允,卻是背叛了新黨的,王安石貶他不冤。

曾布之所以重新得到新黨認可,源於後來司馬光讓他主持修改役法,他嚴詞拒絕了,導致再次被貶,也重新得到了新黨的認可。

但他投機的本性終究難以完全消除,今天的新黨私會,讓大家都產生了濃濃的危機感,曾布的這種感受尤為強烈;一回到自己的府上,曾布立即把自己的幕僚石曼舒叫到書房。

見到曾布陰沉的臉色,石曼舒低聲問道:「相公,可是前方又起戰事?楊逸不是已經和遼國議和成功了嗎?」

韓忠彥被貶謫後,曾布接任了樞密使,因此石曼舒有此一問。

「非也!比前方再起戰事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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