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80章 隆佑宮之暗流

隆佑宮裡,向太后斜靠在軟榻上,榻前用一面鎦金屏風隔著,她頭不梳髻,長發有些零亂地披散著,身上只穿一襲薄薄的汗衫,鬆散的領口處露出一片白膩,向太后今年四十八歲,良好的保養使得她平時看上去還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但這次宣德門事件給她的打擊太大,此刻滿臉憔悴,幾日間彷彿蒼老了十歲。

尚清仁正跪在榻前小心地給她喂葯,嘴裡輕聲勸解道:「太后不必多想,保重身體才是正理。」

「唉!官家翅膀硬了,我也拿他沒轍了,想當初連神宗皇帝都不敢如此強硬,不想那個怯懦的女人卻生了這麼個倔強的兒子,世事難料啊!」

「太后慎言,官家可是太后您的兒子!」

「我的?」向太后臉上滿是苦澀和無奈,這種話說給外人聽聽也就罷,自家事自家知道。

向太后喝完葯,慢條斯理的漱過口才接著說道「這回倒是小看了楊逸這個奸佞!自太祖開國,我大宋就與士大夫共天下,此乃立國之本,如今這奸佞推出的新法比王安石更甚,分明是要把我大宋基業毀了,此獠不除,國將永無寧日!」

向太后說得大義凜然,尚清仁立即投其所好道:「太后,楊逸本是李清臣孫子,據韓治所言,楊逸為人悖逆不孝,對自己的祖母竟然動手打罵,如同禽獸……

「真有此事?」不等尚清仁說完,向太后便迫不及待的打斷他,原本灰暗的臉上竟多了幾分神采。

尚清仁佝僂著身體答道:「太后,此事千真萬確,就在前些天,李清臣夫人到楊逸府上,數十隨從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李夫人被楊逸大肆辱罵,從主位上拎下來,態度之惡劣聞所未聞,李夫人本想告到衙門,後來被李清臣阻止,韓忠彥之子韓治去探望姑母時,李夫人才一五一十的將此事說出,絕對錯不了!」

「好好好!太好了!」

向太后霍地站起來,神色十分亢奮,腰間衣帶未束,這時胸前泄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她都沒注意到,她連聲吩咐道:「清仁,你立即去找韓治,讓他替自己的姑母出頭狀告楊逸,此事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是鬧得天下皆知,清仁你再聯絡其它正直的大臣,一齊彈劾,我倒要看看官家怎麼保這個奸佞,記住,楊逸是受了章惇教唆,明白了嗎?」

向太后越說越開心,最後忍不住大笑起來,尚清仁一邊上前幫她系衣帶,一邊說道:「太后說得是,此事正是章惇教唆,奸黨中李清臣與章惇聲望不相上下,章惇擔心李清臣與自己搶奪首相之位,因此刻意結交楊逸,並教唆楊逸背叛李家,極力給李家製造醜事,以達到打擊李清臣的目的,此事不容置疑,奴才相信天下人遲早會看清章惇的險惡面目。」

「好好好!就這麼辦!清仁快快去辦!」

看到向太后病情竟不藥而癒,尚清仁也是滿心歡喜,他本是入內內侍省都知,結果趙煦剛親政,他就被趕下來,換上了原本從事雜役的焦守,他現在只有依靠向太后,才有可能奪回曾經的一切,因此辦起事來十分勤快。

韓忠彥共有十子、十七女,很能生,不過不要緊,韓家近千里土地,差點沒把河北全佔了,多養幾萬人都沒問題,再過幾年,連小岳飛都得去幫韓財主家放牛了。

韓治是韓忠彥第五子,韓家的若大家業本來輪不到他去繼承,能分幾十里田地就不錯了,但世事難料,生得早不如生得好,他的四位哥哥先後病死了,命好的韓治便順順噹噹的成了韓家長子,千里沃野一下子攬入懷中,按說韓大衙內本該是春風滿面,喜氣洋洋才對。

此刻韓衙內摟著擷芳樓的頭牌弄月姑娘,卻是一臉的晦氣,他父親韓忠彥剛剛丟了樞密使的要職,他自己在這次大清查中也被查出貪污行為,被剝奪了吏部員外郎的官職,前途一片暗淡。

「牧之兄,來幹了吧,咱們算好的了,象我三弟貶謫嶺南蠻荒之地,此生能不能回來尚屬未知,唉!」坐在對面的呂希績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也丟官了,同樣是滿懷感嘆。

呂家從太宗朝的呂蒙正中狀元開始,家世便一發不可收拾,世代公卿,先後出過幾位宰相,家世比韓家有過之無不及。

在這次對舊黨後人的大清查中,被貶謫或奪官者無數,韓家、呂家這樣的舊黨大閥首當其衝,司馬家最幸運,因為司馬光不育,無子嗣。

兩人正唏噓著,雅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韓治心情不好,頓時大怒,但看清來人後,張到一半的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他回頭擺擺手,抱月和幾個姑娘連忙退了出去。

尚清仁自己拉開張椅子坐下,才說道:「呂大人也在,正好,咱們就一起聊聊吧!」

韓、呂二人連忙幫尚清仁斟茶倒酒,熱情地招呼著,尚清仁是向太后身邊的人,內外聯絡一向由他負責,韓、呂二人絲毫不敢怠慢。

然而等尚清仁把來意道明,呂希績立即決定選擇作壁上觀,韓治也是沉默不語。

告楊逸,聽起來簡單,但細想一下,你就會明白這不是個簡單的勾當。

朱光庭等人也打過楊逸的主意,最後反而弄得土頭灰臉,加上向太后在宣德門事件中,剛剛被扇了個響亮的耳光,趙煦根本不顧向太后的臉面,還親自到楊逸府上請這個六品官,此舉聞所未聞,向太后也不足憑啊!

新黨正在磨刀霍霍,這時去告楊逸,不是把脖子往人家刀口上送嗎?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僥倖把章惇也搞垮了,但新黨頭子其實並不是章惇,而是趙煦,你能把趙煦也搞垮?

只要趙煦還是皇帝,你砍去他的左膀右臂,他只要還剩個腳丫子也能把你踩死,現在的趙煦就像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章惇、楊逸等人就是他的身上的刺,誰敢碰一下,都會被趙煦視為對新政的挑戰,趙煦可不是神宗皇帝,這活不好乾啊!韓治和呂希績都是從小就接受系統『政治鬥爭』訓練的人,他們早被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官場格鬥士,豈會想不通一這層?

「難不成韓大人怕了,楊逸忤逆不孝,證據確鑿,而且此事並非政爭,事涉人倫大禮,天下必將側目,太后也隨時可以親自出面說話,就算官家想護著楊逸等人,然大宋以孝治國,官家難不成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縱容這等忤逆之徒?兩位,這可是你們最好的機會,若是能驅逐章惇、楊逸一眾奸佞,被貶的正直大臣便能從新歸位,各位也必將成為天下景仰的人物!」

尚清仁說得天花亂墜,其實都不足以打動韓治兩人,但他們心裡也清楚,向太后是舊黨唯一的指望,若是此時不按向太后的意思去辦,向太后很可能再也不管他們的死活了,若真如此,舊黨就永世再難翻身,而且,此事確實值得去一博,只要緊緊抓住『仁孝』這個大義,勝算還是非常大的,就算不能扳倒章惇,給楊逸定罪卻是沒問題的。

扳倒一個楊逸,至少也能出出心頭的惡氣,因為他父親韓忠彥的罪名主要就是楊逸搜集的,對於韓家來說,與楊逸之間已是國讎家恨,不共戴天!

想到這,韓治決定放手一搏,為了舊黨、為了韓家、更為了他自己,同時他硬把呂希績拉了進來,三人在擷芳樓的閣間里密謀了整整兩個時辰,把各種細節都理了一遍,才各自散去。

楊逸與章惇上次密談之後,新黨的步調再一次加快,爭分奪秒的布局著。

清丈土地的工作加大了力度,動用了大量廂軍參與清丈,而且根據楊逸提出的策略,負責清丈土地的吏員大都採取異地對調的方式,甲縣的吏員調到乙縣,乙縣調到丙縣,盡量防止清丈過程中營私舞弊的行為。

同時利用幾次大清算的機會,儘可能將支持新法的官員提拔到重要的職位上,進一步鞏固新黨的勢力,章惇不畏一身罵名,現在的情形是,誰反對新政,立即貶謫,章扒皮正擔心沒那麼空位給新黨成員呢。

在這種高壓手段下,開始自是一片混亂,反對者群起而攻之,但趙煦和章惇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隨著時間推移,眼看反對無效,無數官員倒戈,或沉默;畢竟沒人想去嶺南安家,苦讀半輩子詩書得來的官職更沒多少人願放棄。

與此同時對舊黨的打擊並沒有放鬆,章惇設立一個新部門,專門負責整理元佑年間臣僚的章疏,目的是把元佑年間所有攻擊新法、迫害新黨官員的章和疏都排比分類出來,以此為依據清算細賬,誰咬過咱們,現在不把你滿嘴牙拔光就不算完。

而楊逸參與的《神宗實錄》編撰工作也在日以繼夜的進行著,國史館裡整夜燈火不息,這是新政的總綱領,新黨等著它給自己正名呢?為此楊逸也常在國史館熬夜,忙得天昏地暗的,根本沒有上值下值的時間概念,可以說大宋從未有一個時期、朝廷的運轉效率這麼高過。

這天早上楊逸實在熬不住了,揉著惺忪的雙眼回到家,卻發現李清照這個小蘿莉守在門房等著他,娥眉緊蹙,那原本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也變得暗淡無光,臉上滿是擔憂和難過,那模樣看得楊逸心肝兒一陣抽痛。

小蘿莉聰明美麗,人見人愛,自從第一次來楊家後,楊氏把她當閨女般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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