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夜郎風雨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不去我去

「牂牁郡轄且蘭、鄨、平夷、毋斂、談指、出丹、夜郎、同並、談焒、漏江、毋單、宛溫、鐔封、漏卧、句町、進乘、西隨等十七邑。據職下收集各方面消息,超過半數邑、縣長帥,與夜郎『釋比』,又稱『耶朗』的翁指暗通款曲……」

太守府正堂之上,張放、陳立、長史、都尉,諸曹俱在。陳立的副手,都尉萬年正向張放彙報情況。

「慢來,『釋比』我知道,『耶朗』又是什麼?翁指又是誰?」張放聽到兩個陌生的名詞及人名,立即打斷詢問。

萬年躬身道:「耶朗是夷語,詠唱之意,目為巫祝。翁指就是夜郎的巫祝,同時也是夜郎王興的外舅,新夜郎君務邪的外祖。」

張放點點頭,原來如此。一國巫師原本就有強大的號召力,當初康居國師烏陀就曾讓他見識過巫師的能量,再加上這翁指還是夜郎王的長輩,神權與王權合併,這號召力不是一般的強大。牂牁郡過半邑縣長帥皆遵從其號令,不難理解。

「不僅牂牁郡,犍為郡東南諸邑,亦為其所惑,眼下二郡響應者,已達二十二邑。」

「只有二十二邑啊……」張放摸著下巴,想起當初看地圖時,還真是被夜郎曾經的勢力範圍嚇了一跳。唐蒙入夜郎之前,夜郎的核心雖在今貴州黔西南一帶,但它勢力幅射極廣,東至湖廣,西及黔滇,北抵川鄂,南達東南亞各國,地廣數千里,竟與西漢初期的版圖不相上下。

然而,夜郎與匈奴一樣,都是軍事聯盟制度,各聯盟國在夜郎國的指揮下作戰。當戰事結束或夜郎國實力衰減時,一些盟國就可能脫離出去,各自為政。比如今次與夜郎打得不可開交的漏卧、句町兩方國,都曾經是夜郎國的下屬聯盟國之一。鼎盛時期的夜郎貌似強大,但這種一盤散沙式的部落聯盟,與漢朝中央王權制完全沒有可比性。這也就可以理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了。

張放揚揚眉:「二十二邑長帥若復叛,可號令多少蠻兵?」

長史看了一下案頭數據,答道:「三五萬是有的……」

張放皺眉,三五萬?三萬還是五萬?這差別大了。這不是軍功奏報,灌水玩文字遊戲,這可是事關牂牁安定,在座諸君安危的大事啊!

萬年見上使臉色不豫,忙道:「不管三萬五萬,多是烏合之眾,絕非我河西勁旅之敵,尊使但請放心。」

張放瞥了一眼萬年,淡淡道:「天子諸公,從不擔心我們打不贏,只擔心找不到對手。列堂堂之陣而戰,或許對方真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但對方得地利之便,鑽林穿山,游擊突襲,只怕我們未必能奈何得了夷兵。若遷延日久,牂牁亂局持續,必致西南糜爛,倘如此,我這個使者臉上無光,諸君怕也交不了差……」

張放說這番話的目的,就是提醒在座諸官吏,尤其是以萬年為首的河西諸軍官,不要輕視對手,更不要對西南複雜的地理環境掉以輕心。他們不是塞上諸胡,與先零羌也有所區別,不可混為一談。

而事實上,歷史上牂牁都尉萬年就曾經在鎮壓這場叛亂中吃了輕敵的大虧,差點被陳立斬了。

張放之所以如此慎重提醒,不是因為他功課做得多好或軍事才能多強,而是他有「先見之明」:歷代中原王朝,強如秦、唐,在征伐西南時都曾遭到慘敗。連不可一世的蒙元,同樣折戟叢林。這些強兵悍將大多數時候並不是敗給敵人,而是敗給了西南獨特的氣候(疫疾)與環境。就算到了二十世紀,世界頭號強國,同樣陷入叢林泥沼,不敗而敗。

諸官吏唯唯,只是張放雙眼如炬,自然看得出,本地官吏都是深以為然,而剛從金城調來的尉士們則是口服心不服——也難怪,畢竟是大漢最強的河西勁旅,打一群蠻兵,多少有種殺雞用牛刀之感。你還要他們有殺牛的高度重視,確實為難。

張放摩挲下巴,不管這數據靠不靠譜,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當初號稱「帶甲十萬」的夜郎,已今非昔比了。不光數量不行,質量也大幅下滑,什麼甲盾刀弓那是不要想了。在大漢嚴格的兵器管制之下,真要叛亂,只怕人手一把尺刀都配不齊。這不是張放盲目樂觀,而是有事實依據。之前夜郎、句町、漏卧互攻,據說近一半蠻兵都在用木棒互毆,竹弓射出的也是石矢骨鏃……

儘管金城軍官們的表現令人擔憂,但張放依然信心十足,他的信心並不是源自這支勁旅,而是自己。他要用最小的代價,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動亂之源。

萬年的報告繼續:「……好消息也有,之前與夜郎互攻的漏卧、句町二王上書表示,遵從朝廷之令,並各自送來侍子……」

陳立向張放拱手道:「君侯臨危受命,奉旨出使,已顯壯節,實不必入夜郎履險。以立之見,君侯可至漏卧、句町,宜揚天子恩澤。嘉獎其王,安撫其民,肆後送二侍子上京……」

陳立這話再明白不過,勸張放不必親自前往夜郎險地,到漏卧、句町兩地打個轉,宣慰一番,也算完成出使任務了。然後安居城中,靜觀其變,等夜郎有所異動,朝廷布置好的大軍即時合擊,滅此朝食。之後攜兩位侍子回長安,無驚無險,漂漂亮亮完成任務——完美!

看來陳立為了報答這位恩主,也真是煞費苦心了。

張放笑而不語,安靜聽完後,只問:「夜郎新王的請繼奏本在哪裡?」

陳立忙道:「正本已驛傳長安,寺衙留存副本。請奏曹取來呈君侯一觀。」

奏曹掾是專管一郡各種奏本的官員,若是重要的奏本,還需要親自送往長安,是跑腿跑得最辛苦的官員。比如奏曹掾的副手奏曹史,這次就親自送奏本上京去了,估許得到明年才有望回來,真是有夠悲催的。

張放看了一遍夜郎奏本,笑問陳立:「夜郎新王繼位,誠意相邀,元昂意下如何?」

陳立亦笑:「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鬼蜮伎倆,何需理會。」

眾官員無不肆笑。

張放卻搖頭:「如此誠意相邀,豈能令人失望?元昂總理一郡軍政,為放之後盾,自然不可涉險。此番宴會,便由放代勞吧。」

張放此言一出,滿座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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