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風雲 第二百七十七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

正月,歲首,大漢新年最隆重的一天。那會還沒有過年的概念,歲首就當年來過。

今年的歲首與往年殊為不同,因為這是新帝劉驁登基後的第一個歲首,並且,也是他正式使用新年號的紀年,意義非同尋常。

劉驁是去年六月初登基的,因先帝大行,為示尊重,仍沿用竟寧的年號。直到歲首新年,萬象更新,這才由百官上奏,請啟用新紀年。年號已經定下來了,透著一股新天子初登大寶的濃濃拽意:建始。

建始元年(前32年),一切,都散發出新朝氣息。

張放對年號這東西無所謂,對歲首慶祝也沒興趣,眼下他也顧不上這一攤,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准老丈人來了!還帶了小嬌娘。

根據班況的書信,還有兩位在京的准大舅哥的透露,基本可以確定,這次來,就是把婚事定下了。

屈指算算,張放也十八歲了,這年紀,在後世不過是高中生,但在這古代,已是成家立業的標準年齡。其實張放還想再等等,等到真正的弱冠之齡比較好,但班沅君等不起,她已十七。在古代,男子二、三十娶都沒事,但女子一過二十,就是老姑娘了,他可不能耽誤人家。

歲末最後一天,班況父女及幼子班稚終於抵達,落宿於長子班伯家中。班伯只是個六百石小官,在長安柳市一帶買了套二進小宅邸。雖說長安寸土寸金,但以班氏西北首富的家底,在中心地帶買下個大宅院,裝修得富麗堂皇,不在話下。只不過,職卑底薄就得低調,不要做超出自己身份地位的事,那樣只會招禍,不會得福。在這一點上,謹慎而知進退的班況還是做得不錯的。

也因為同樣的緣故,儘管富平侯府寬敝而舒適,接待百十人都沒問題,但張放不便邀請,而班況也不會住到他府上去。

一年多沒見班沅君,張放其實很想立刻登門造訪,看看這位賢淑優雅的少女成長如何。嗯,還有那可愛的蘋兒丫頭。可惜,今兒是歲首,全長安的大小官員,就沒有不忙的,他自然也不會例外。

所有的繁忙,都指向一個目標——歲首大典。

歲首之日,天降瑞雪。朝廷下令,今夜長安金吾不禁,全城大放光明。

天色未明,落雪積踝,京兆伊府寺的役丁及城旦早早在全城各處清掃積雪,百官陸續入朝,一時滿目公卿。

辰時初刻,天子攜百官至高廟祭祀,此後數日,還要陸續到西城外的明堂、靈台及甘泉宮祭祀五帝;還要到上林苑舉行天子躬耕典禮;還有大射禮等等一系列活動。

之後,便循往年之例,天子賜宴百官。

宮宴時,張放見到了隨班況而來的班氏三子班稚。張放還記得,當初在三水屬國初遇班沅君時,她就是到那裡去看望這位兄長的。彼時班稚似乎是三水都尉府的司馬丞。細問之下,果然記憶沒錯,不過這次班稚可不是隨其父上京參加慶典的,以他這樣的小官,還沒有資格請假上京參加盛典。他是高升了,入京成為郎官,雖未有定職,但有張放這位未來妹夫罩著,加上自身才學,謀得好仕途,不在話下。

班稚才學如何?張放短時間內雖只寥寥數語,卻也感覺出這位小舅子頗有材料,不愧是在邊境有過紮實基層工作經驗的人才。嗯,那是張放還不知班稚這位小舅子的優良基因——未來,他的兒子是班彪,大名鼎鼎的儒者、史學家。孫子孫女更牛逼:班固、班超、班昭!一個比一個牛,當真是文能寫史、武能定邊的滿門英傑。

從皇宮出來,張放特意邀請班況父子同乘一車。班況爽快上車,但三個兒子卻是不敢,分別上了自家的牛車——這軒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坐的。

一坐入車內,早已視張放為婿的班況也不客氣,直接了當說出自己一個打算:「我打算將闔族遷至長安茂陵,你看如何?」

張放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大概老丈人見親事已定,有自家這個大靠山在,準備放棄「三線小城市」土豪的生活,也想成為「首都人」。嗯,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身為一個二十一世紀來人,最清楚不過。但是……

張放搖搖頭:「我勸伯父還是先不動此念為好。」

班況完全沒料到准女婿會勸阻,不由大為奇怪:「這是為何?莫非……這京中形勢還不穩?」

張放點點頭:「伯父所料不差,朝中形勢確實還不穩,若我所料不錯,最大那幾個頭頭還有得斗。伯父若進京,恐怕難免要站隊。一旦站錯,可不止一個人遭殃那麼簡單。」

班況想了想,道:「原本我是想平調為北軍校尉,不參與政事……不過,我到底是在邊境,對朝中格局看得不如賢侄清楚。賢侄此言甚是在理,等我回去後再與族人商議……」

張放連聲謙遜,實際上,他只說了表面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不希望班氏遷到長安。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未來自家能不能在長安呆得下去。他跟王氏的梁子結得夠深的了,除了王鳳,王家差不多每個人都恨不得咬他一口——其中還包括一個皇太后,想想就讓人心寒。

而現在王鳳之所以屢屢示好,不是什麼狗屁大度,而是因為他沒空騰得出手,一旦他把朝堂那幾個最大阻礙全都給拔除嘍,自己就將是下一個目標……

王氏半天下,他張放要與半個天下做對,怎能不預留好後路,又怎能讓班氏稀里糊塗卷進來?

軒車裡,翁婿二人相對而坐,卻各有所思。

軒車在漫天風雪中駛入班府,張放下車恭送班況回府,一直送至中庭,拱手正要離開,班稚卻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笑著向閣樓一指:「羿嘯,看看那是誰。」

張放抬頭,滿眼雪粒紛飛,閣樓欄杆後,伊人雪裘素裹,青絲如墨,眉眼清亮,那微微彎起的一抹弧度,一如當年的溫婉……

張放負手仰望,伊人憑欄而眺,飛雪如簾,隔在二人之間……這一刻,天地無聲,連那飄飛的雪粒子,也都彷彿變成慢鏡……

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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